在烏蘇里的莽林中_上冊第一、二章文摘
第一章 玻璃溝
麥通港 什科托沃村 北岔河 遇到豹子 大尖山 馬鹿
1902 年，我曾帶領(lǐng)一支狩獵勘查隊到過濟(jì)木河1上游。這條河在什科托沃村附近流入了烏蘇里灣。我的勘查隊由6名西伯利亞步兵加4匹馱馬組成。我們的目的是從軍事角度對什科托沃地區(qū)進(jìn)行考察，研究大尖山2山脈交點(diǎn)的幾個山口，探尋那里的4條河流（濟(jì)木河、麥河、刀畢河3和勒富河4）的發(fā)源地。其次，我還應(yīng)當(dāng)查明興凱湖旁邊和烏蘇里鐵路附近所有的小路。
這里所說的大尖山山脈始于伊曼附近，走勢向南，與烏蘇里江平行，再自東向北，再向北，一直延伸至西南，它的西面是松阿察河和興凱湖，東面是刀畢河。這條山脈繼續(xù)延伸便分為兩支：一支走向西南，就是貫穿整個穆拉維約夫—阿穆爾斯基半島的鮑加塔亞格里瓦山脈；另一支向南延伸，與一
1 流送木材的河流。（本書全部腳注均譯自原書，大部分是對中國音譯地名做的說明，主要是為給俄羅斯人提供閱讀方便?！g者注）
2 尖頂?shù)拇笊健?p/>
3 又譯作刀兵河，在這條河上曾有過多次戰(zhàn)斗。
4 又譯作獵福河，獵人的幸運(yùn)河。
座高嶺連接。這座高嶺是刀畢河和蘇昌1河之間的分水嶺。
烏蘇里灣的灣頭叫作麥通港。最初，麥通港伸入陸地相當(dāng)深遠(yuǎn)，這一點(diǎn)一目了然。如今岸邊的懸崖向陸地縱深推進(jìn)了約5公里?，F(xiàn)在的散湖2和二泡子3 湖曾經(jīng)是塘溝子4河的河口，而麥河5河口以前曾位于現(xiàn)在鐵路線和麥河交叉處不遠(yuǎn)的上方。這片面積為22平方公里的土地全部是低沼澤地，淤積了麥河和塘溝子河的沖積物。6沼澤地里還留下了一些小湖泊，說明這里曾是港灣最深的地方。這種海洋退縮和陸地擴(kuò)展的緩慢過程現(xiàn)在仍在進(jìn)行。而且，麥通港也會遇到同樣的命運(yùn)。港灣里的水現(xiàn)在已經(jīng)相當(dāng)少了。港口西岸由斑巖構(gòu)成，東岸則由第三紀(jì)沉積層構(gòu)成：麥河河谷里到處都是花崗巖和正長巖，而河谷以東則是玄武巖。
什科托沃村位于濟(jì)木河右岸，離河口不遠(yuǎn)。它建于1864年，1868年曾被紅胡子放火燒毀，但在次年又重新建了起來。據(jù)普爾熱瓦爾斯基1870年統(tǒng)計，全村有6戶人家，男女共計34口
1 種植蘇子的地方。中國人用蘇子榨草籽油。
2 泛濫的湖泊。
3 第二個小河灣。
4 有沼澤的山谷。
5 沿岸種有許多小麥的河流。
6 見Д.H. 穆什克托夫所著《1919 年蘇昌鐵路地區(qū)地質(zhì)記述》。
人。1我來到這里時，什科托沃已經(jīng)是一個相當(dāng)大的村莊了2。
我們在這里住了兩天兩夜，對這一帶進(jìn)行了考察，并準(zhǔn)備繼續(xù)遠(yuǎn)途跋涉所需的物資。30公里長的濟(jì)木河呈東西流向，右面有一條支流——北岔河。
當(dāng)?shù)鼐用駥⒈辈砗恿鹘?jīng)的河谷稱為“玻璃溝”。這個名稱來源于中國獵人的一所碓子房（供獵人用的小房子），這所房子的窗戶3上鑲著一塊不大的玻璃。需要說明的是，當(dāng)時全烏蘇里地區(qū)沒有一座玻璃廠，因此玻璃在窮鄉(xiāng)僻壤就顯得特別珍貴。在深山老林里，玻璃是以物易物的一種計量單位。用一個空玻璃瓶可以換到面粉、鹽、小米，甚至還可以換到毛皮。老住戶們說，過去發(fā)生斗毆的時候，仇人們都拼命闖進(jìn)對方家里，砸碎玻璃器皿。因此，將中國房子窗戶上那一小塊玻璃看作一件奢侈品，也就不足為怪了。它受到當(dāng)?shù)仡^一批移民的珍視，他們不僅把那所房子和小河叫作“玻璃房子”“玻璃河”，而且還將整個區(qū)域都稱呼為“玻璃溝”。
從什科托沃村沿濟(jì)木河河谷上行，起初是一條鄉(xiāng)村大道，過了諾沃羅西斯科耶村，大道變成了小路。順著小路可以走到蘇昌河、干溝子4河，這兩條河通往諾沃涅仁諾村。小路一會兒在河這岸，一會兒又轉(zhuǎn)到河對岸，來回繞了好幾次，這也是春汛期間這條路無法通行的原因。
1 見Н.М. 普爾熱瓦爾斯基所著《烏蘇里地區(qū)旅行記》，1869 年版，第135—136 頁。
2 1902 年村中有88 戶人家。
3 中國房子的格子窗上糊著薄紙。
4 干涸的小河谷。
我們一大早從什科托沃村出發(fā)，當(dāng)天即到達(dá)了玻璃溝溝口，并且進(jìn)了溝。北岔河一直向西—南—西方向流去，僅在河口不遠(yuǎn)處才向正西流去。玻璃溝寬窄不一：窄的地方只有100米，寬的地方有1公里多。它像烏蘇里地區(qū)的大多數(shù)河谷一樣，地勢出奇地平坦。溝兩側(cè)的山嶺很陡峭，上面長滿了彎曲的柞樹。平地與山嶺的界線極為明顯。這說明，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嚴(yán)重的剝蝕。河谷早先深得多，后來被河流的沖積物填充了不少。越深入山區(qū)，植物長得越好。茂密的混交林代替了稀疏的柞樹林?；旖涣种杏性S多紅松。我們沿著中國獵人和挖參人踏出的小路前進(jìn)，走了將近兩天，到達(dá)了“玻璃房子”，但是曾經(jīng)鑲著玻璃的房子已經(jīng)變成了廢墟。這條小道越來越難走，顯然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從此經(jīng)過了。小道上野草橫生，許多地方被風(fēng)倒木擋住去路。很快，我們竟完全找不到這條小道了。我們發(fā)現(xiàn)了有野獸出沒的小路；只要這小路和我們行走的方向一致，我們就順著它走。不過，所經(jīng)之地大多都是無路的荒野。第三天傍晚，我們來到大尖山山腳下，這里的山勢為南北走向，平均高度約700米。我將人馬留在山下，獨(dú)自登上近處的一座山峰，看看這里離山口究竟還有多遠(yuǎn)。登高遠(yuǎn)望，群山歷歷在目。原來，分水嶺離我們還有兩三公里遠(yuǎn)。顯然天黑以前走不到那里了。即使能走到，也要冒著在沒有水的地方過夜的危險，因?yàn)樵谶@個季節(jié)，山溪的源頭幾乎全部干涸了。我決定就在人馬停留的山腳下宿營，明天再向山口進(jìn)發(fā)。
一般而言，在勘察中我還從沒有拖延到黃昏才宿營，因?yàn)榭傄锰爝€沒有黑的時候搭起帳篷，準(zhǔn)備過夜用的燒柴。當(dāng)士兵們張羅宿營的時候，我會利用這段時間出去察看附近的環(huán)境。經(jīng)常陪我出去進(jìn)行這類觀察活動的是波利卡爾普·奧連季耶夫——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人，還是一名出色的獵手。他那時大約26歲，中等身材，十分勻稱。他長著淡褐色的頭發(fā)，臉部線條粗獷，留著兩撇小胡子。這樣描述一下，讀者對他的外貌就會留有幾分印象了。奧連季耶夫是個樂天派，甚至在我們遇到很頭疼的境況時，他依然不會失去好心情，并且竭力勸我相信，“在這個美好的世界上，一切都會更加美好的”。我做了一些必要的安排之后，我們便帶上槍，一同出去觀察。
太陽剛剛沉入地平線，當(dāng)它的金色光輝還映照著山尖的時候，河谷里卻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昏暗的暮色。樹梢的黃葉在淡白色天空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分明。在飛禽中、昆蟲中、枯草中，甚至在空氣中，處處都能感覺到秋天臨近了。
翻過一座不高的山嶺，我們進(jìn)入了相鄰的峽谷。這里密林叢生。山間的溪流已經(jīng)干涸，寬闊的河床橫穿峽谷。我和奧連季耶夫就在這里分了手。我沿著礫石灘向左走，他往右去。走出不到兩分鐘，我突然聽到他那邊傳來一聲槍響。我轉(zhuǎn)過身來，就在這一瞬間，看到空中閃過一道五彩斑斕的弧線。我即刻向奧連季耶夫那奔去。他正在著急地裝子彈，可是，一顆子彈偏偏卡在彈艙里，槍栓推不上去。
“你打什么呢？”我問他。
“好像是老虎，”他回答，“它臥在樹上。我瞄得很準(zhǔn)，應(yīng)該是打中了?！?p/>
卡住的那顆子彈終于被取出來了。奧連季耶夫又裝好一顆子彈，我們兩人便朝野獸隱沒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去?？莶萆险从醒E，說明野獸確實(shí)被打傷了。突然，奧連季耶夫停住腳步，側(cè)耳細(xì)聽。就在我們前面稍稍偏右一點(diǎn)的地方，傳來呼哧呼哧的聲音。眼前是一片密密的蕨草叢，什么也看不見。橫在地上的大樹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奧連季耶夫剛想從倒木上爬過去，受傷的野獸卻搶先一步，突然迅猛地向他迎面撲來。奧連季耶夫即刻朝它開了一槍，甚至沒來得及用肩膀頂住槍托。這一槍打得準(zhǔn)極了，子彈直接射中了野獸的頭部。它倒在橫木上，頭和前爪垂在一邊，后半身垂在另一邊。
垂死的野獸還抽搐了幾下，并開始啃地。這時，它的重心改變了，整個身軀緩緩向前移動，最后沉重地倒在獵人的腳下。
我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只滿洲黑母豹1。當(dāng)?shù)鼐用穹Q它為“雪豹”。這只華美的典型貓科動物很大，身長（自鼻端至尾基）1.4米，體側(cè)和背部的毛為黃褐色，腹部呈白色，全身布滿黑色的斑點(diǎn)，排列成行，就像老虎身上的斑紋。它的體側(cè)、四爪和頭上布滿小斑點(diǎn)，頸部、背部和尾部的斑點(diǎn)很大，呈環(huán)狀。
烏蘇里地區(qū)的雪豹僅生長在南部，主要在綏芬河、波西耶特和巴拉巴什一帶。它們主要捕食梅花鹿、野狍子和野雞。這種動物很機(jī)警狡猾。為了擺脫獵人的追捕，它們經(jīng)常會爬到樹上，那棵大樹與它們留在地上的腳印相對，并正好對著獵人的視線。雪豹全身緊貼樹干，頭放在前爪上，一動不動地靜臥在那里，始終保持這種姿勢。它們非常清楚，頭朝前將軀體緊貼在樹干上，比身子朝前更難被獵人發(fā)現(xiàn)。
1 動物學(xué)名是我（指作者弗·克·阿爾謝尼耶夫。——譯者注）從符拉迪沃斯托克博物館管理員A.H. 切爾斯基那里得到的。
我們剝豹皮用了一個多小時。當(dāng)我們動身返回宿營地時，暮色已經(jīng)很濃了。我們走了很久，終于看見了宿營地上的火光。很快，可以分辨出樹間的人影。人影移動著，不時遮住了火光。宿營地上的狗友好地叫了起來，歡迎我們歸來。士兵們圍著死豹，一邊仔細(xì)觀看，一邊議論，一直到夜里。
第二天我們繼續(xù)前進(jìn)。河谷很窄，路很難走。我們在無路的荒地上行進(jìn)，只考慮如何少繞彎路。
中午，我們走到那座大山前，再往上走，坡陡難行。馬鼓起全身的力氣向上爬，四肢發(fā)抖，常常摔倒。它們張大鼻孔，艱難而又急促地喘著氣。為了減輕上山的困難，我們盤旋前進(jìn)，常常停下來整理馱物。最后，我們終于爬上了山脊，在這里休息了半個小時。在長滿樹木的山脊上走路，時時都要小心，應(yīng)當(dāng)經(jīng)常停下來，觀察一下周圍的情況，否則很容易迷路，霧天尤其如此。我記得以前曾經(jīng)這樣迷過好幾次路。為了不犯同樣的錯誤，我讓大家停下，選擇了一棵杉松，毫不費(fèi)力地爬到了樹頂。
我從樹頂上俯視，大尖山整個山脈一覽無余。它綿延向北，微微向東彎曲。我們所在的這段山脈輪廓模糊不清，但是向東綿延的那一段山巒高大雄偉，似乎位于刀畢河和烏拉河1上游。山脈的西側(cè)陡峭險峻，而東面則比較平緩。左面與麥河和濟(jì)木河遙遙相望。向右可以看到復(fù)雜的蘇昌河流域。從這面望去，山勢地形交叉縱橫，以致我久久沒有弄清楚，這些小河究竟流向什么地方，屬于哪個流域。向前看，約5公里遠(yuǎn)的地方聳立著一座圓頂山巒。我就把這座山定為下一次測定方位的地點(diǎn)。
大尖山頂上生長著高大潔凈的森林，因此，我們牽著馱運(yùn)行李的馬匹走得相當(dāng)快。在一個地方，我們嚇跑了兩只馬鹿，一公一母。馬鹿跑出幾步，就停下來，像被釘子釘住了，站在那里回頭望著我們。一個哥薩克想向它開槍，被我制止了。我們有足夠的食物，馬馱的東西又過重，打死馬鹿我們也帶不走。我看著馬鹿，欣賞了足有幾分鐘。那只公鹿終于忍不住了，它短促地仰起頭叫了一聲，雙角抵背，矯健地跳起來，順著山坡向山下跑去。
在濱海邊區(qū)生長的赤鹿叫作馬鹿。這是一種體形勻稱美麗的動物，身長1.9米，高1.4米，體重可達(dá)197公斤。夏天，馬鹿的毛呈赤褐色，冬天變?yōu)榛液稚⒂袦\黃色的臀斑。馬鹿的頸長而有力，公鹿有著漂亮的鬃毛，頭很美，耳朵大，呈筒狀，可以靈活轉(zhuǎn)動。馬鹿的兩只角分居左右，呈叉狀，前部有一對眉枝，上部有幾個分枝。鹿角冬季脫落，春季重生，而且每年新長出一個分枝。因此，根據(jù)分枝的數(shù)目就可以推算出馬鹿的年齡，不過要多加1歲，因?yàn)槌跎穆棺挟?dāng)年不長角（無角幼鹿）。但是，分枝的數(shù)目是有限的。一只成年公鹿角上的分枝通常不超過7個，以后只是越長越重、越大、越粗。春季新生的、充滿血液的、尚未硬化的茸角，被稱作鹿茸。
1 生長著許多烏拉草的河流?！盀趵笔且环N特殊的苔草，中國獵人用它墊鞋底。
馬鹿生長在烏蘇里地區(qū)南部，烏蘇里江的整個河谷及其支流附近都是它棲息的地方，其活動范圍不超過錫霍特山脈針葉林區(qū)的界線。在沿海一帶，直至奧林匹克角，都有它的蹤跡。
馬鹿夏季棲息在森林茂密的山巒背陰面，冬季則在陽光充足的河谷，以及曠地和幼林相間的平原森林中活動。馬鹿夏天最喜愛的食物是胡枝子，冬天則是山楊、甜楊和矮樺的枝條。
中午，我們休息了很長時間。據(jù)我估計，我們現(xiàn)在的所在地離圓頂子山應(yīng)該不遠(yuǎn)了。
長途跋涉中不僅要考慮到人的體能，還要想到載重的畜力。它們背上的東西確實(shí)很重。因此，每當(dāng)停下來休息時，無論時間長短，都必須將馬背上的輜重卸下。
剛一卸下馬鞍和馱包，我們立刻把馬放開了。地上，在落葉的下面，草還是綠色的，這可以讓馬匹就地吃個飽。
第二章 初遇德爾蘇
夜宿森林 夜間客人 無眠之夜 曙光
休息后，我們這支隊伍又上路了。這一次我們不斷碰到風(fēng)倒木，因此行進(jìn)速度非常緩慢。下午4點(diǎn)前，我們已快爬到某座山的山頂了。我將人馬留在原地，獨(dú)自爬上山峰，以便再次觀察周圍的情況。
爬到樹上這件事一定要親自去做，不能委托士兵，因?yàn)樾枰H自觀察。無論士兵把他所看到的景物描述得多么詳盡清晰，依據(jù)他的話仍然難以確定方位。
我從高處看到的一切，頓時打消了我的疑惑。我們此刻所在的這座圓頂子山，正是我們所要尋找的那座山的山頂。一道高嶺從這里向西延伸，嶺北是垂落著的懸崖峭壁。這條分水嶺以北的河谷都是西北走向，大概，這就是勒富河的源頭了。
我從樹上下來，回到隊伍里。太陽已經(jīng)落到地平線上。人和馬都急需飲水，所以要馬上去尋找水。從圓頂子山往下走，起初坡度平緩，后來變得險峻。馬彎曲著后腿下行。馱包不斷向前滑去，如果馱鞍上沒有馬套繩，重物早就滑到馬頭上去了。路上有極多的風(fēng)倒木，橫七豎八，我們不得不拉長距離迂回行走。下山遠(yuǎn)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翻過山口，我們立即進(jìn)入了峽谷。這里的地形切割嚴(yán)重。深深的山谷中充斥著倒木、湍急的溪流、布滿苔蘚的巖石——所有這一切使我回想起“瓦利普爾基之夜”（德國民間傳說，5月1日前夕女妖們在布羅肯峰的狂歡之夜。——譯者注）的畫面。很難想象有比這條峽谷更荒涼、更使人感覺不愉快的地方了。
有時候遇到的山野和森林風(fēng)光迷人，賞心悅目，讓人想永遠(yuǎn)留在這里。有時候則相反，山嶺給人的感覺陰森荒涼。真是奇怪！這往往并非個人的主觀感受，而是全體隊員的共同感覺。我多次驗(yàn)證過，每次都得到了證實(shí)，確實(shí)如此?，F(xiàn)在就是這樣。周圍的環(huán)境使我們感到莫名的壓抑、可怕和不愉快。大家對此的感覺完全一致。
“沒關(guān)系，”士兵們說，“湊合一夜吧，咱們又不是要在這兒待上一年。我們明天準(zhǔn)能找到一個讓人快樂的地方?！?p/>
我不愿意在這里留宿，可是沒有辦法。黃昏已近，應(yīng)當(dāng)趕快安排宿營。谷底的流水嘩嘩地響著，我走過去，選擇了一塊比較平坦的地方，命令支起帳篷。
斧頭聲和人聲頓時響徹靜謐的森林。士兵們動手拉柴、卸馬、做晚飯。
可憐的馬兒??！這里只有亂石和倒木，它們只好挨餓了。不過，明天如果有幸遇到農(nóng)舍，我們一定喂飽它們。
森林里的黃昏總是來得很早。透過濃密的針葉林，還看得見西邊某處灰白色的天空?？墒窍旅?，大地上已被夜的陰影籠罩。篝火燃燒得越旺，黑暗中的樹叢、樹干就被照得越清晰。亂石堆里被驚擾的鼠兔突然不知受到了什么驚嚇，發(fā)出了刺耳的尖叫，匆忙躲進(jìn)洞里，再也沒有出來。
終于，我們的宿營地漸漸安靜了。喝過茶后，每個人都開始做自己的事：有的擦拭步槍，有的修理馬鞍或縫補(bǔ)破損的衣服。這類活兒總有很多。干完自己的活兒，士兵們就去睡覺了。他們一個緊挨一個躺下，身上蓋著軍大衣，酣睡得像死人一樣。馬在森林里沒有找到草吃，又回到帳篷旁，垂下腦袋，打起盹兒來。只有我和奧連季耶夫還沒有睡。我在日記本上記下走過的線路，他在修理自己的靴子。夜里10點(diǎn)鐘左右，我合上日記本，用氈斗篷裹住全身，在篝火旁躺了下來。熱氣隨著黑煙升騰，我們頭上的老云杉樹的枝葉搖曳不定。于是，繁星閃爍的夜空時隱時現(xiàn)。一根根樹干好像長長的柱廊，伸進(jìn)密林深處，漸漸消融在黑暗的夜色中。
馬突然抬起頭，警惕地豎起耳朵。然后它們安靜下來，又開始打起了盹兒。起初我們對此并沒有特別在意，而是繼續(xù)說話。過了幾分鐘，我問奧連季耶夫一件事，沒聽到回答，便轉(zhuǎn)過身去看他。奧連季耶夫已經(jīng)警覺地站了起來，用一只手遮住火光，向某個方向張望著。
“有什么情況？”我問他。
“有動物下山。”他低聲回答。
我們倆側(cè)耳細(xì)聽，可周圍一片寂靜。這正是森林里寒冷的
秋夜才會有的那種寂靜。突然，一些小石子從山上滾落下來。
“可能是只熊。”奧連季耶夫說著就動手給步槍裝子彈。
“不要開槍！我，人！……”這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幾分鐘之后，一個人走近我們的火堆。
只見來人身穿熟鹿皮做的短上衣，鹿皮褲，頭上扎著塊包頭布，腳上穿一雙翁得1，背著一個大背囊，手里拿著架槍用的木杈和一支舊的貝爾登步槍。
“你好，長官?！眮砣藢ξ艺f。然后他把槍靠在樹上，從背上放下行囊，用襯衫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在火堆旁坐下?，F(xiàn)在我可以仔細(xì)地打量他了。來者看上去有45歲左右，個頭不高，身材粗壯結(jié)實(shí)，顯然有足夠的力氣。他的胸部突出，手臂強(qiáng)壯有力，肌肉發(fā)達(dá)，腿有點(diǎn)羅圈。曬得黝黑的面孔具有土著人的特征：高顴骨、小鼻子、蒙古人式的眼皮、闊嘴和堅實(shí)的牙齒。他的上唇覆蓋著一圈深褐色的短髭，微微發(fā)紅的短胡須遮住了下巴。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灰色，而不是褐色，目光安詳而又帶點(diǎn)稚氣。透過這雙眼睛可以看出，此人果斷，直爽，心地善良。
1 一種毛朝里的獸皮靴，用鞣制得像麂皮一樣的駝鹿皮或馬鹿皮縫制。
陌生人并沒有像我們打量他那樣仔細(xì)打量我們。他從懷里掏出煙荷包，拿起自己的旱煙袋，裝了一袋煙，默默地抽起來。我沒問他是什么人，從哪里來，就請他吃東西。這是原始森林里的規(guī)矩。
“謝謝，長官?！彼f，“我的非常想吃，今天我的吃的沒有?！?p/>
他吃飯的時候我繼續(xù)觀察他。在他腰間掛著一把獵刀。顯然，他是個獵人。他的手十分粗糙，布滿劃痕。臉上同樣有兩道傷疤：一道在額頭上；另一道在腮邊靠近耳朵的地方，比手上的劃痕深。陌生人摘下包頭布，我看到，他有一頭濃密的淡褐色頭發(fā)，亂蓬蓬的，很長，一綹一綹地垂下。
我們的不速之客沉默寡言。奧連季耶夫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問道：“你是什么人？”
“我的是赫哲人?！彼喍痰鼗卮?。
“那你就是獵人嘍？”我又問他。
“是的，”他答道，“我的長期狩獵，別的活兒不干，捕魚的也不會，只會打獵一個?！?p/>
“你住在哪里？”奧連季耶夫繼續(xù)問。
“我的沒有家。我的老在山里住?；\一堆火，支個帳篷睡覺。老是走動打獵，哪能家里的??？”
然后，他講述了今天獵馬鹿的事。他打傷了一只母鹿，不過傷得不重。在追趕受傷的母鹿時，偶然看到了我們的足跡。于是，他順著腳印走進(jìn)峽谷。天黑以后，他看見了火光，便一直走向這里。
“我的悄悄地走，”他說，“想，什么人老遠(yuǎn)來到山里？一看，有長官，有兵。于是我的就直奔來了?！?p/>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這個陌生人。
“德爾蘇·烏扎拉。”他回答。
這個人引起了我的興趣。他身上有著某種獨(dú)特而本真的東西。他說話簡單，平靜，樸實(shí)謙遜，不討好巴結(jié)人。我們聊了起來。他向我講述了自己的生活，講了很久。他講得越多，我對他的好感越多。原來，我面前坐著的竟是一位在原始森林里度過了大半生的原生態(tài)獵人。他與伴隨著城市文明所帶來的種種詬病格格不入。從他的講述中我了解到，他以狩獵為生，用自己的獵獲物換取煙葉、子彈和火藥，步槍是父親留給他的遺產(chǎn)。后來他還告訴我，他今年53 歲了，自己從來沒擁有過房屋，長年露宿，只有在冬天才用樺樹皮或什么樹皮給自己搭個臨時的棲身帳篷。他最早的童年記憶是河流、窩棚、火堆、父親、母親和小妹。
“早就都死了，”他停下來，陷入沉思。沉默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我從前也有老婆、兒子和女兒。天花，人都死了。現(xiàn)在，我的一個人只剩下了……”
痛苦的回憶使他的臉色變得很憂傷。我試圖安慰他，可是，我這些寬慰的話對一個被死亡奪去了家庭的孤苦伶仃的人來說，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家庭是老年人的唯一慰藉。他一直沉默，頭垂得更低了。我很想用某種方式表達(dá)我對他的同情，為他做點(diǎn)什么，可我卻不知道該做點(diǎn)什么好。后來，我終于想出了主意：我建議他用舊槍換我的新槍。但他拒絕了，他說這支貝爾登步槍對他很寶貴，是父親的紀(jì)念品。這支槍他用慣了，很好用。他伸手拿起靠在樹上的槍，撫摸著槍托。
天上的星星移位了，表明已經(jīng)過了子夜。一小時接著一小時在飛逝，我們?nèi)宰隗艋鹋越徽劇４蟛糠謺r間是德爾蘇在說，我興趣盎然地聽。他講述自己怎么打獵，講述有一次他怎么被紅胡子擄去，又怎么逃了出來。他描述自己遇見老虎的經(jīng)歷，他說不能開槍打老虎，因?yàn)槔匣⑹巧?，守護(hù)著人參不讓人挖。他還講了關(guān)于惡魔、洪水及其他許多故事。
有一次，老虎撲到他身上，他受了重傷。妻子順著腳印找了他好幾天，終于找到了。那時，他因?yàn)榱餮^多非常虛弱。他養(yǎng)傷的時候，妻子出去打獵了。
后來，我仔細(xì)詢問他，我們此刻的宿營地屬于什么地方。他說，這是勒富河的河源，明天我們就可以到達(dá)頭一座碓子房了。
一個士兵醒了，驚訝地看著我們倆，喃喃自語地說了些什么，又睡著了。
天空和大地仍舊一片漆黑，只有新星陸續(xù)升起的地方可以讓人感到黎明即將來臨。地上露水很大，這是個準(zhǔn)確的征兆，明天一準(zhǔn)是個好天氣。萬籟俱寂，仿佛大自然也在沉睡。
一個小時后，東方開始泛紅。我看了下表，正是早晨6 點(diǎn)。應(yīng)該把值班的司務(wù)長叫醒了。我伸手搖晃他的肩膀。他坐起來，伸著懶腰。明亮的火光照得他瞇起了眼睛，然后他看見了德爾蘇，笑著說：
“瞧，多奇怪，這樣的一個人！……”說著開始穿靴子。
天空由黑變?yōu)樗{(lán)，而后又變得灰蒙蒙，陰沉沉。夜色漸漸隱入樹叢和谷底，不久我們的露營地又活躍起來，人們開始說話，馬匹也醒了，旁邊一只鼠兔吱吱地尖叫，另一只在下面隨聲附和；啄木鳥高聲啼叫，黑啄木鳥篤篤地?fù)裟咀鄻?。原始森林從睡夢中醒來了。天越來越亮。突然，從群山后面射出萬道金光，照亮了整個森林。我們的宿營地現(xiàn)在是另一番景象：耀眼的篝火如今只剩下一堆灰燼，幾乎看不見火光了；地上扔著空罐頭盒；豎起帳篷的地方只剩幾根木桿和一片被壓倒的亂草。
在烏蘇里的莽林中_下冊第一章文摘
第一章 出發(fā)
考察計劃 騾子 馬套 工具 補(bǔ)給站 德爾蘇的到來 海軍的協(xié)助 大彼得灣 阿斯科耳德島 普列奧布拉熱尼耶灣 搭乘魚雷艇 到達(dá)奧耳加灣 登岸 駝背大馬哈
1907年1月到4月，我忙于寫上次的考察報告，直到5月中旬才著手準(zhǔn)備新的旅行。準(zhǔn)備工作總是充滿樂趣。這次考察的總體計劃早就確定了，剩下的只是要詳細(xì)研究一下細(xì)節(jié)問題。
這一次準(zhǔn)備考察的是北緯45°到47°之間的錫霍特山脈中段和沿海地帶，即以去年考察工作結(jié)束地捷爾內(nèi)伊港為起點(diǎn)，只要時間允許，盡可能北上，然后沿比金河去烏蘇里江的路線考察。
1907年考察工作的安排，總體來說和1906年差不多。只是根據(jù)去年的經(jīng)驗(yàn)做了幾點(diǎn)修改。
新組建的考察隊有9名士兵1，植物學(xué)家H.A.杰蘇拉維，基輔大學(xué)學(xué)生П.П.鮑爾達(dá)科夫和我的助手A.И.麥爾茲利亞科夫。后者的弟弟Г.И.麥爾茲利亞科夫作為采制標(biāo)本人員受聘參加了考察隊。這一次我們把馬換成了騾子。騾子的腿更加強(qiáng)健，尤其善于走山道，又不擇食，但是在沼澤地帶容易陷進(jìn)去。狗還是原來那兩條：萊西和阿利帕。
馬具也做了相應(yīng)改變。經(jīng)驗(yàn)證明，絆繩用處不大，而且常常被樹樁或灌木掛住，這樣會極大地妨礙馬匹行走，有時干脆被牢牢拴在一個地方寸步難行。馬還常常掙脫絆繩，并跑丟了，這種事在陰雨天特別容易發(fā)生。因此我們?yōu)閹р忚K的雙套馬籠頭買了大粗繩替代馬絆繩。
生活用品也做了一些更換。比如，我們不再用銅茶壺了。銅茶壺很沉，壺嘴經(jīng)常開焊，需要不斷鍍錫焊接。使用各種規(guī)格的普通鋁鍋要好得多。鋁鍋既結(jié)實(shí)、便宜，又輕便好帶，只要把小鍋套在大鍋里就行。為了到河里打魚，我們還帶了一副小拉網(wǎng)。
在長途旅行中最重要的是妥善保存火柴，不讓它受潮。旅途中的陰雨天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會被淋濕。這時，無論是什么皮套，或者橡膠套都沒有用。這種天氣，即使火柴沒被淋濕，也很難劃著。最好的防潮方法，是把火柴放在小木盒里，盒蓋一定要很嚴(yán)實(shí)。木頭受潮就會膨脹，于是盒蓋與盒子邊就擠得很緊。旅途中我總是將裝火柴的這個緊急備用盒放在自己的皮包里。士兵要抽煙，給他們買了帶拉繩的膠皮煙口袋。另外，以防萬一，我們還帶了明膠、火石、火鐮、火絨和引火的碎布。
1 9名士兵是：薩基德·薩比托夫、斯捷潘·阿里寧、伊凡·圖爾蒂金、伊凡·福金、瓦西里·扎哈羅夫、埃杜阿爾德·卡利諾夫斯基、瓦西里·列格伊達(dá)、德米特里·季亞科夫和斯捷潘·卡齊米爾丘克。
要帶的工具和儀器都和去年一樣，只是增添了一些木工家什： 8 毫米的木鉆、刨子、鑿子、銼和帶銼齒器的截鋸。照相膠卷怕潮，把它們裝在鋅盒里，用錫焊上，每個盒里放一打。此外，沒有忘記給土著婦女和小孩買禮物，諸如珠串、紐扣、毛線繩、絲線、針、小鏡子、削筆刀、耳環(huán)、戒指，各式各樣的小墜子、小鏈子、玻璃珠等等。給男人買的最貴重的禮品有斧子、鋸、貝爾登馬槍和彈藥。
我派А.И.麥爾茲利亞科夫提前一個月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去為考察隊買騾子。我們需要沒有掛過掌、蹄子非常結(jié)實(shí)的騾子。我委托А.И.麥爾茲利亞科夫?qū)①I好的騾子用輪船運(yùn)到林達(dá)灣，留3名士兵看守，他本人則繼續(xù)往前走，在沿海地帶設(shè)立食品補(bǔ)給站。計劃設(shè)立5 個這樣的補(bǔ)給站，地點(diǎn)分別在吉基特灣、捷爾內(nèi)伊港、大克馬河、阿馬古河和庫穆胡河，即庫茲涅佐夫角附近。
4月，一切都準(zhǔn)備就緒了。А.И.麥爾茲利亞科夫去了符拉迪沃斯托克。我因?yàn)檫€要完成出發(fā)前的一些準(zhǔn)備工作，所以又在哈巴羅夫斯克多待了兩周。
利用這段時間，我派扎哈羅夫到阿努奇諾去找德爾蘇，然后他應(yīng)當(dāng)返回烏蘇里鐵路線上，等我下一步的命令。
扎哈羅夫從奧西諾夫卡村乘驛馬出發(fā)，見到房子就進(jìn)去看看，碰到人就打聽，是否看到過一個姓烏扎拉的赫哲族老頭兒。當(dāng)他快到阿努奇諾的時候，在路旁的一座房子里看見一個土著獵人，他一邊打著背包，一邊自言自語。扎哈羅夫問他認(rèn)不認(rèn)識赫哲人德爾蘇·烏扎拉，那個獵人回答說：
“我的就是?！?p/>
扎哈羅夫于是向他說明了來意，德爾蘇立刻收拾行裝。他們在阿努奇諾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往回走。6月13日，我結(jié)束了自己的工作，告別了哈巴羅夫斯克。扎哈羅夫和德爾蘇在伊波利托夫卡車站住了4 天，然后按照我打給他們的電報，上了我乘坐的列車，坐進(jìn)了我們的車廂。
德爾蘇的到來使我非常高興。我跟他聊了整整一天。赫哲人告訴我，去年冬天他在三大瓦庫河上游捕到兩只貂，和中國人換了一條毯子、一把斧頭、一口小鍋和一個水壺，還用剩下的錢買了一塊中國織的紗布，為自己做了一個新帳篷。他又從俄國獵人那里買到了子彈。烏德海女人給他縫了靴子、褲子和襖。當(dāng)雪融化的時候，他轉(zhuǎn)到了阿努奇諾，住在他認(rèn)識的一個赫哲老頭兒的家里。他看我這么長時間還沒來，就又開始打獵，打到了一只新長角的鹿。
說起來，他在阿努奇諾還被人偷了。他在那兒認(rèn)識了一個好像是那種手藝人（不務(wù)正業(yè)的人?！g者注），就天真地告訴他，說去年冬天他在瓦庫河捕到了貂，賣給中國人，獲利不少。那個手藝人請他到酒館喝酒，德爾蘇高興地答應(yīng)了。德爾蘇喝得暈頭轉(zhuǎn)向，就把自己的錢全部交給這個新伙伴保管。第二天，德爾蘇醒來一看，手藝人消失不見了。像這種事，德爾蘇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赫哲人經(jīng)常彼此代為保管毛皮和錢財，從來也沒有丟失過。1
那時候，日本海沿岸還沒有正常的航海交通。移民管理局第一次嘗試性地包租了“埃爾多拉多號”輪船。這艘輪船也只開到吉基特灣。而且沒有固定的班次，連管理局也不知道這艘輪船什么時候返航，以及什么時候再次出航。
我們真不走運(yùn)。偏巧在“埃爾多拉多號”出航兩天之后才趕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多虧П.Г.季格爾斯捷德和А.Н.佩利救了我，他們建議我搭魚雷艇走。他們要到善塔爾群島去，答應(yīng)順路把我們帶到吉基特灣。2
6月22日下午，我們上了船。傍晚，我們在船艙里和水手們海聊到后半夜。我本想好好睡一覺，可是沒有睡成。離天亮很早，就響起了非常大的起錨聲。我穿好衣服，走到甲板上。曙光初現(xiàn)，海面上升起大霧，又冷又濕。為了不妨礙水兵干活兒，我又回到船上的客艙，從皮箱里拿出筆記本，開始寫筆記。不一會兒，船身輕輕地顛簸起來，告訴我們已經(jīng)駛?cè)氪蠛Ａ?。這時甲板上的響聲也停止了。
1 П.П. 鮑爾達(dá)科夫曾經(jīng)參加考察隊，同我共處了兩個月。他有一篇旅行記發(fā)表在1914 年的《年輕的俄羅斯》雜志上，題為《在日本海沿岸》。這篇文章寫得非常生動真實(shí)。不過，在П.П. 鮑爾達(dá)科夫的文章中有一個小小的錯誤：德爾蘇丟錢的事發(fā)生在阿努奇諾，而不是在哈巴羅夫斯克。
2 這支艦隊共有5 艘魚雷艇：“雷厲號”“雷鳴號”“保衛(wèi)號”“無聲號”和“捷敏號”。
按照拉彼魯茲1787年繪制的航海圖，大彼得灣叫作維多利亞灣。這個海灣被阿伯特半島（現(xiàn)在叫穆拉維約夫—阿穆爾斯基半島）和耶夫格尼群島（包括俄羅斯島、什科特島、波波夫島、列伊涅克島和里科耳德島）從中間一分為二，一半叫作拿破侖灣（烏蘇里灣），另一半叫作格林灣（阿穆爾灣）。1
大約10點(diǎn)半，魚雷艇駛到了阿斯科耳德島。中國人把這座島叫作“青島”，意思是“綠色的島”（北緯42°47′，東經(jīng)160°2′，西北海角的標(biāo)記）。
這一塊不知被什么力量從大陸上分割出去的土地，沿岸都是陡峭的巖石。島的形狀好像馬蹄鐵，開口朝南。有普提雅廷島和麥德爾角將這座島延續(xù)至大陸。如今阿斯科耳德是著名的梅花鹿天然繁殖場。
大約15年前，這里有4000多只梅花鹿。由于偷獵、大雪和可食植被急遽惡化，梅花鹿的數(shù)量迅速減少，如今全島不超過150只。梅花鹿只揀可口的草吃，由此，它不吃的雜草蔓延全島。再加上島上的鹿完全封閉，只能進(jìn)行血親交配，繁殖率下降到了極點(diǎn)。如果不從大陸上輸進(jìn)新鮮血液，這里的鹿將會絕種。這座島嶼屬于符拉迪沃斯托克狩獵愛好者協(xié)會所有，但是他們很少考慮這些問題。目前，阿斯科耳德鹿場正瀕臨毀滅的邊緣。
1 見阿·米奇《東西伯利亞旅行記》，1868 年版，第350 頁。
金礦是阿斯科耳德島聞名的另一個緣由。采金的方法是把礦石粉碎，然后用汞齊化法從中提煉出純金。
我們在大海上遇到了一群鳁鯨和逆戟鯨。鳁鯨慢慢地按照選定的方向游去，對魚雷艇不太在意。但是逆戟鯨卻尾隨在船后，快要趕上我們的時候，就跳出水面。士兵扎古爾斯基向逆戟鯨開槍，頭兩次都沒有打中，第三槍打中了。水面上浮起一大片血跡。之后這群逆戟鯨就立刻不見了。
我們在傍晚時到達(dá)了亞美利加灣，就在這里過夜，第二天繼續(xù)航行。6月27日午后，艦艇繞過了波沃羅特內(nèi)角，向東北方向前進(jìn)。4點(diǎn)左右開始變天了。云霧從東邊涌來，盡管沒有風(fēng)，海上卻波濤洶涌。這是因?yàn)楹＠顺３Ｗ咴诹孙L(fēng)的前面。
魚雷艇按照測程儀的示度，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前進(jìn)。水手能在這樣大霧籠罩的漆黑夜晚，找到普列奧布拉熱尼耶灣，并通過狹窄的通道駛進(jìn)海港（東經(jīng)151°34′，北緯45°54′），不能不令人驚異。
夜里刮起了大風(fēng)，海上風(fēng)浪很大。第三天早晨盡管天氣惡劣，魚雷艇照樣起錨前進(jìn)。我在船艙里坐不住，走到甲板上。另外幾艘魚雷艇排成單縱隊陣，緊跟在“雷厲號”后面。離我們最近的是“無聲號”魚雷艇，只見它起伏不定，隨著大浪一會兒沉下，一會兒又浮到泛著白色浪花的浪峰上。當(dāng)泛著泡沫的海浪迎面撲向搖晃的小船時，真以為大海一定會將它吞沒了，可是海水從甲板上流下去后，魚雷艇又浮出水面，并頑強(qiáng)地繼續(xù)向前。
當(dāng)我們駛進(jìn)奧耳加灣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我們決定到陸地上過夜，于是上了岸，點(diǎn)起篝火。
出乎我們的意料，德爾蘇并不暈船。他把魚雷艇也看成活物了。
“我的朋友——他的，”他指著“雷厲號”魚雷艇，“今天大發(fā)脾氣了?！?p/>
我們圍坐在篝火邊聊天。夜降臨了，浮在海面上的霧升到了空中，變成烏云，淅淅瀝瀝地掉了兩陣雨點(diǎn)。我們的篝火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只聽見風(fēng)把灌木和樹枝刮得嗚嗚響，以及大海的怒號和村里的狗吠聲。
天終于亮了。東方剛剛露出一線曙光，立刻又被烏云遮住了?，F(xiàn)在一切都清晰可見：小路，灌木，石頭，海岸，還有一只不知什么人的小船，底朝上扣著，船下面睡著一個中國人。
我叫醒了他，請他用船把我們送到魚雷艇上。
艇上有的燈光還亮著。值班艇長在舷梯旁迎接我們。我為打擾了他而向他表示了歉意，然后回到自己的船艙里，脫衣上床。
一夜之間，大海安靜了一些。風(fēng)停了，霧也開始消散。太陽終于露出來，照亮了陰郁陡峭的海岸。
30 日傍晚，魚雷艇到達(dá)吉基特灣。П.Г.季格爾斯捷德留我們在船上過夜，明早再卸船上的東西。魚雷艇在空蕩的大海余波中徹夜搖晃。在顛簸起伏的船上，我焦急地等待著天明。當(dāng)我們終于踏上堅實(shí)的土地時，心情無比愉快！當(dāng)魚雷艇起錨的時候，水手們向我們揮動手帕告別，我們也搖起帽子回應(yīng)他們。
海風(fēng)送來擴(kuò)音喇叭的聲音：“祝你們成功！”10分鐘后，魚雷艇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我們選定上岸的地點(diǎn)是吉基特灣，而不是捷爾內(nèi)伊港，因?yàn)榻轄杻?nèi)伊港經(jīng)常有浪，無法卸下騾子。
魚雷艇剛駛離，我們就開始搭帳篷，拾柴火。這時有人到河邊去打水，回來說，河口里有很多魚。士兵們?nèi)鱿戮W(wǎng)，捕到的魚是那么多，連漁網(wǎng)都拉不上來了。等拉上網(wǎng)一看，都是駝背大馬哈。此外還有兩種小魚，一種是若鷺魚，胡瓜魚屬，脊背和兩肋帶有許多黑點(diǎn)（這非常奇怪，因?yàn)槿酊橍~一直順著海岸游，從來不會游進(jìn)河里）。還有一種是刺魚。刺魚原來生長在小河灣和死水汊子里，大概是湍急的河水將它們沖到河口里來了。
這些駝背大馬哈魚盡管頜骨開始長彎了一些，脊背也出現(xiàn)了些許的羅鍋，但是樣子還不算太難看。我吩咐他們少留一些魚，剩下的都放回河里去。大家狼吞虎咽地吃起大馬哈魚來，但是不一會兒就吃膩了，再也沒有人去光顧它們。
下午，我和Н.А.杰蘇拉維到周圍一帶去觀察地勢。他采集植物，我打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