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
優(yōu)佳食品公司
法國布列塔尼大區(qū)的行政長官剛剛批準了本公司在本地的阿雷山脈地區(qū)建立一家養(yǎng)殖十萬頭豬農(nóng)場的申請。優(yōu)佳食品公司對這一決定表示贊賞，因為它滿足了消費者的需求，使消費者能在將來以極有競爭力的價格買到優(yōu)質(zhì)肉品。當然，這家新型養(yǎng)殖農(nóng)場將嚴格遵守環(huán)保方面的所有規(guī)定，為保護地下水和應對氣候變暖作出貢獻。
小白鼠用后腿站立著，頭部緩緩地左右轉(zhuǎn)動，仿佛在評估兩個選項：右邊還是左邊？奶酪還是蘿卜？怎樣選擇正確的一邊呢？
勞拉在大大的透明盒子前弓著腰，這名年輕的女研究員正在試圖想象動物的思維：這一切究竟是無意識的行為還是理性的選擇？小白鼠真的會思考嗎？這顆小小的腦袋是否能對其所處的環(huán)境形成初步意識呢？在試驗過程中，她經(jīng)常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換位思考就是轉(zhuǎn)變視角，然而對方是一只小白鼠，她如何確保自己沒有弄錯，如何設想一只小白鼠的真實想法或至少是感受呢？
眼下這項試驗或許可以幫助她初步解開心中的疑惑。這是她第三次讓一只編號為A27的小白鼠穿越迷宮——編號的目的是將它區(qū)別于其他同類。在第一次測試中，這只小小的嚙齒動物表現(xiàn)正常，用五十五秒找到了奶酪——就該測試而言，這是個不錯的成績。A27所屬的小鼠品種成長速度快，在所有小鼠品種中智力位居中等。勞拉選擇該品種是為了測試她為刺激鼠類大腦而創(chuàng)建的基因組合，她給這個組合取了個昵稱，叫頭腦工匠。在注射了該物質(zhì)以后，原則上，小鼠應該能更好地記憶它們面前的事物，進而在迷宮中有更好的表現(xiàn)。 正因如此，她才故意不挑智力超群的小鼠品種：這樣更容易衡量它們的進步。
勞拉工作的實驗室歸一家名為碧歐基泰克的生物技術公司所有，這家公司的探索領域之一是阿爾茨海默病及其他影響大腦的疾病的遺傳基礎研究。勞拉的專長是基因修補（較官方名稱神經(jīng)遺傳工程而言，她更喜歡這個術語）。幾周前，她把神經(jīng)細胞的重要基因組合到了一起，并將它們?nèi)谌肓艘环N病毒——當然，該操作是在殺滅病毒活性之后進行的。然后，她把這種合成病毒注射到了小鼠體內(nèi)，其中就包括編號為A27的這只。在第二次測試中，這只小鼠的表現(xiàn)有了一點兒改善，它的行為出現(xiàn)了變化：它沒有再四處亂竄，而是停了下來，好像在思考，然后毫不猶豫地朝著正確的方向沖過去。這就是勞拉對它感興趣的原因。幸運的話，病毒已經(jīng)起作用了，而且……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迷你移動電話在振動。她把它像項鏈一樣掛在脖子上。這個亮閃閃的、水滴形狀的迷你電話看起來就像縞瑪瑙或黑曜石一類的黑色寶石。這是她弟弟加布里埃爾送給她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它能夠識別語音指令，即使她正因擺弄小鼠或操作測量工具而騰不出雙手，也照樣可以接聽電話。她不想錯過重要的來電，然而實驗室的一切都很重要！電話那頭是她的老板路易·格蘭貝爾，他想知道她正在醞釀的一篇文章的進展。她向?qū)Ψ浇忉屪约鹤罱鼪]時間寫文章，不過她已經(jīng)思考過了，她覺得……
A27也聽到了移動電話發(fā)出的嗡嗡聲。在過去的三四天里，它逐漸意識到：這個聲音會使那些給它喂食并時而將它從一個籠子遷到另一個籠子的白衣巨人產(chǎn)生行為上的變化。它很清楚奶酪在什么位置，但它對此并不感興趣。它對周遭環(huán)境的認知越來越準確了，而且能夠預測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只需留意這些白衣巨人的動作及其發(fā)出的聲音即可。他們的舉止似乎相當有規(guī)律，因此是可以預見的。就在剛剛，它注意到振動聲令面前的這個巨人降低了警惕。它已經(jīng)見過這個巨人好幾次了，根據(jù)氣味分辨，對方應該是個雌性動物，和自己一樣。
A27在迷宮的通道里奔跑起來，不出幾秒就找到了蘿卜。它推動蘿卜沿著剛剛經(jīng)過的路線滾動，然后爬到蘿卜上，以夠到門閂的高度，接著根據(jù)之前的觀察滑動門閂，把籠門打開了。它縱身一躍，蹦出了籠子，降落到光滑的地板上，然后立刻躲進黑暗的區(qū)域。它不太清楚是什么促使它采取這些行動，卻恍然意識到：就連提出疑問這件事于它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
在那個龐大的雌性動物來回走動并發(fā)出各種聲音之際，A27躡手躡腳地貼著墻壁移動。忽然，一部分墻面在另一個白衣巨人的推動下旋轉(zhuǎn)起來。這個白衣巨人發(fā)出了一串聲音，隨后又沉默了。這時，小白鼠看到了他身后的那條巨型隧道——每次那些白衣巨人將它從關它的籠子帶到實驗室，都是把它載到一輛手推車上，并推著手推車經(jīng)過這條隧道。眼前的巨人后退了一步，并開始閉合墻面。A27決定偷偷跟在他身后。這種沖動令它感到有些困惑，因為這與它一貫膽怯而謹慎的行為背道而馳。它感覺自己身上正在發(fā)生一種奇妙的變化，它選擇聽從自己的本能，一種新的本能。
片刻之后，那個巨人打開了隧道盡頭的墻面，耀眼的光線大量涌入。A27來到了一個它前所未見的世界，這個世界大得難以想象：廣闊的綠色地面自它眼前延伸開去，藍色的天花板遙不可及。它決定收斂視野，只看自己面前的事物，于是鉆進了聳立在地面上的一大片“綠色毛發(fā)”。這些“毛發(fā)”的氣味十分鮮美，讓它聯(lián)想到了食物的味道。它沿著直線一路小跑，來到了另一個障礙物面前：在幾乎裸露的地面上，立著數(shù)量眾多的、帶有或多或少分支的棍狀物。
它穿越障礙，到達了另一邊，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面對著一個中等身材的異種生物：這個家伙比它大得多，但比那些白衣巨人小很多。它從未見過類似的生物。對方嗅了嗅它的氣味——之前在籠子里時，它和它的同類們也常這樣聞嗅彼此。接著，面前的家伙將利爪一揮，它隨即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直穿它的肋部。它被對方抓出了一道很深的傷口，這可比其他同類搔抓它時留下的小傷痕要嚴重多了。一種紅色的液體從它的肚子里流了出來，染紅了它雪白的皮毛。它試圖逃跑，但隨之而來的第二記重創(chuàng)令它在地上滾了幾下。
它還來不及站起身來，貓咪便一口咬斷了它的后頸。這只貓粗魯?shù)赝媾鹆俗约旱墨C物，舔了舔小白鼠的鮮血，但發(fā)現(xiàn)味道并不怎么樣。于是，它穿過花園回到了主人家里。它餓了。
貓的覺醒
我感覺不太好。我得去睡一會兒。
?
我感知到了某種東西……這東西就在我身上。我覺得自己不一樣了?，F(xiàn)在的我不再是昨天的我。
我好餓。
?
“快來看呀，糖糖在照鏡子！”
“這不可能，貓咪根本無法在鏡中認出自己?！?p/>
“可這是真的，快來看呀，我不騙你！”
“也是，它最近確實有點異樣……”
?
他們提到了“鏡子”。我能在里面看到另一個同類，可它又好像不是同類。我感覺我看到的是“我”。這可真奇怪，我在這邊，而它在那邊。如果我挪動腳爪，它也會同時挪動它的腳爪。
不是“它”，是“我”！“它”就是“我”。我在看“我”，我在打量“我”，我在審視“我”，我是“我”。
“我”身上好臟啊，“我”得把自己舔干凈。
令“我”感到神奇的是：昨天它還根本不是“我”，我甚至都不曾留意它，今天我卻看到了“它”，“它”就是“我”，而我是“我”。
從前，我眼明心瞎，并不知道我是“我”。但現(xiàn)在，“我”知道了。
?
我于三天前覺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