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一個精彩紛呈的世界
冷玉斌 / 全國優(yōu)秀教師、全國百班千人讀寫計劃總導(dǎo)師
周作人先生在《兒童的書》中說：“大抵在兒童文學(xué)上有兩種不同的錯誤：一是太教育的，即偏于教訓(xùn)；一是太藝術(shù)的，即偏于玄美。教育家的主張多屬于前者，詩人多屬于后者。其實兩者都不對，因為他們不承認兒童的世界。”他繼而表示：“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那無意思之意思的作品?！痹谒磥?，所謂“無意思之意思”，是指“這無意思原自有他的作用，兒童空想正旺盛的時候，能夠得到他們的要求，讓他們愉快的活動，這便是最大的實益。至于其余觀察記憶、言語練習(xí)等好處即使不說也罷”。
讀《和我一起慶祝吧》，我最大的感受，也是最大的歡喜，就在于這些故事里“無意思之意思”。所有這些故事，仿佛作家溫柔的絮叨，有一點天真、一點暖意、一點可愛，還有挺多的莫名其妙，真的在“無意思”之中透出了很多“意思”。
就說這開頭第一篇《松鼠的生日》。
一開始，松鼠就是個得了“健忘癥”的模樣，稀里糊涂的，卻也十分可愛。他看到寫有“栗子”的小紙條，想起來做一道烤山毛櫸栗子；看到寫有 “螞蟻”的，想起來要去見一見朋友；看到寫有“要快樂”的——嗯，這個不太容易，尤其是在不快樂的時候。而在角落里，還有一張一年只看到一次的小紙條——“我的生日”。這一天，他看到了它，一下子想起“我的生日快到了”。接下來，你就會讀到激動的松鼠特別開心，特別舒暢，他寫了很多封信給朋友，邀請大家來參加他的生日會。這些信寫在白樺樹皮上，可壯觀了，“他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堆滿了樹皮信。信堆成一摞一摞的，堆得比房頂還高”。但他還是不斷發(fā)現(xiàn)漏了誰，于是又趕緊一封一封補寫，直到他認定已經(jīng)邀請了所有人。就在這時，刮起一陣大風(fēng)，“鋪天蓋地的信遮住了夕陽，天色都黯淡了”，所有的信都朝四面八方飛去。
到這里，你覺得有意思嗎 ?
好像真沒什么意思。這松鼠似乎傻傻的，他看到什么，想起什么，做些什么；生日要到了，一邊想一邊寫，發(fā)了那么多信給朋友們。這些有必要嗎?
當(dāng)然有必要！
你不覺得松鼠就像個不諳世事卻又率性而為的小孩嗎？他迷迷糊糊，滿心天真，把一天天的小日子過成流動的旋律；沒有那么多的“條條框框”，沒有那么多的“非此即彼”，也沒有那么的“理所當(dāng)然”。吃東西也好，見朋友也好，總是自然地發(fā)生，自然地完成，隨之而來的是滿足和愉快，這就是“有意思”。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呢 ?
有天真的松鼠，就有天真的朋友。“第二天一早，松鼠就收到了好消息，回信像雪花一樣飛涌而來”。寫來回信的有螞蟻、蟋蟀、鯨魚……就跟松鼠寫信時一樣，信越堆越高，“他不得不在信堆里挖出一條通道，才能借著點兒微弱的燈光繼續(xù)讀下去?！迸c此同時，所有的朋友都在忙碌著，為松鼠準備生日禮物，要給他驚喜。而松鼠生日當(dāng)天也沒閑著，他忙著在做蛋糕，好多好多的蛋糕。
敦?德勒根用了很多文字描述那些千奇百怪的精美禮物，同樣用了很多文字講那些分配給不同動物的蛋糕，文字豐實之中略顯繁復(fù)。但是，這恰恰是他們此刻的心情——快樂、滿足、興奮、期待。細節(jié)越是零零碎碎，就越能顯出他們心里最為在意的東西；仿佛沒意思的，卻是最有意思的——美好的友情、溫暖的陪伴和甜蜜的生活。
大家非常重視儀式感，都要用獨一無二的裝扮來參加生日會。松鼠早已在等候，大大小小的蛋糕也在等候。但是，客人久久沒到，敏感而溫和的松鼠不由得擔(dān)憂起來，直到大家陸續(xù)到來。之后，大家先送禮物，接著吃蛋糕，最后是跳起了舞，“一連跳了幾個小時”。直到夜深了，“大伙兒都盡了興，才動身回家?！?
這段悠長的故事，充滿節(jié)奏感與戲劇性的文字和圖畫一起，形成一個整體，向前推動著。這是文字里小動物們的狂歡，又是作者想象力的漫游。我覺得，海象的想法正與“無意思之意思”呼應(yīng)，他無處可去，“從來都是這樣無牽無掛，自由自在?！倍?德勒根這些動物故事，不也是這樣嗎？
故事里，在表面的“無意思”之下，仍然有著深沉的思考與體驗。生日會結(jié)束后，當(dāng)大家都離去，松鼠忽然“心里空蕩蕩的，莫名地傷心起來”。太了不起了！敦?德勒根將生活的真相，就這么悄悄地放進童話。如果故事就停在這里，也會是一個別致的結(jié)尾——無非有些傷感，倒也能讓大讀者和小讀者都有特別的領(lǐng)悟——大概，從松鼠身上也能看到自己的心情。不過，作者太善良了，或者說松鼠太溫柔了，他的好朋友螞蟻一直在等著他，仿佛知道松鼠會有這么孤獨也寂靜的一刻。所以，螞蟻折回來，只是想告訴松鼠“生日會非常棒”，極大地安慰了松鼠。
如果故事停在這里，仿佛一個反轉(zhuǎn)，又較之前停在“松鼠傷心”那兒更多了感動與人情味兒，而我萬萬沒想到，敦?德勒根在松鼠入睡后，用大段有如夢幻的文字寫了“黑夜”的到來，以及他穿行于森林之中。
為什么作者要構(gòu)思出黑夜這一趟穿行？以我的理解，一是黑夜領(lǐng)著小讀者又見了那些為松鼠慶祝生日的好朋友，他們每一位都沉浸在美好的夢境里，繼續(xù)著白天未盡的快樂；另一點，這一段又好比文字游戲，黑夜在黑夜里漫游，正是在乎“無意思之意思”的作品。話說回來，對孩子而言，這閱讀中的快樂、安寧，自是最大的意義了。
本書里，還有“蝸牛翻新家”的故事，還有一篇特別幽默也特別優(yōu)雅的《優(yōu)雅至極》，其他故事也都與生日、聚會、美夢有關(guān)。歡樂的人生，安靜的陪伴，悄悄流轉(zhuǎn)的光陰，溫暖甜美的夢鄉(xiāng)，就像譯者滕玥老師說的，我們“跟著這些可愛的小動物們，為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實際上意義非凡的小快樂、小煩惱而微笑和感動”。
這正如加拿大兒童文學(xué)學(xué)者李利安?H?史密斯所分析的：“童話故事總是有一種總體的基調(diào)，一種循序蔓延的氛圍，在那里，各種神奇的事件得以發(fā)生。童話用一種自然甚至平凡的方式，以豐富的情節(jié)、令人興奮的事件、幽默與浪漫滿足著兒童的想象力，帶領(lǐng)他們走進一個精彩紛呈的世界。”這精彩紛呈的世界里，有許多好玩的“無意思之意思”。我愿意把這一段話里的每一個字，送給《和我一起慶祝吧》這本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