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以精準的文字描繪了學術界女性對于婚姻、家庭、生育、母職,以及兩代人的母女關系的體驗與看法;直擊個人進入婚姻之后的生活,為了兼顧工作、家庭、親子關系,日常面臨的沖突與掙扎,深藏內心的困惑、委屈、不安與挫折感;探討了婚姻家庭、性別關系、女性勞動者、專職主婦等現(xiàn)代社會議題。
李欣倫用勇敢真誠深刻的文字,刻畫當代女性的多重生活情境和所面臨的現(xiàn)實遭際,細致描繪婚姻困境,道盡現(xiàn)代女性說不出的心事以及情感世界;不粉飾女性時而面臨的一地雞毛的崩潰人生,也不吝于表達母職中與孩子溫情互動、被孩子療愈的感動瞬間,對背負著沉重的社會壓力的現(xiàn)代女性充滿人文關懷。
李欣倫,臺灣作家,出版有《藥罐子》《此身》《以我為器》《有病》《重來》等?!兑晕覟槠鳌帆@2018年臺北國際書展非小說類大獎。
推薦序 騰飛于沼澤之上……… 1
輯一 之后
之后……… 3
洞與缺口……… 22
虛線與斑點……… 39
半臉……… 55
輯二 頭朝下
頭朝下……… 71
末日音聲……… 94
水面下……… 109
躺地上……… 125
輯三 假日游戲
假日游戲……… 139
之間……… 149
戰(zhàn)栗游戲……… 157
一個母親的誤讀……… 171
屑屑……… 186
輯四 方舟
等待……… 203
方舟……… 216
夢中足跡……… 229
回娘家……… 239
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 249
后記……… 261
推薦序
騰飛于沼澤之上
楊佳嫻 / 作家
張愛玲中學時代回答??瘜Ξ厴I(yè)生的調查,在“最恨”一欄答“有才華的女子忽然結了婚”,而當代則有“名言”曰“文藝女青年這種病,生個孩子就好了”,二者在讀書圈內均傳誦甚廣。看似沖突,其實一體兩面。
婚姻家庭制度將親密關系綁得更緊,在法律見證下,擘畫一個彼此支持實現(xiàn)的遠景,不離不棄,努力達成,“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臺詞耳熟能詳,用于賺人熱淚,也用于情緒勒索。李安苦熬成功、妻子默默支持的故事,幾乎成了婚姻故事的典范。網(wǎng)絡上轉帖“過去的人,東西壞了會想要修補,而非直接丟棄,所以也不輕易離婚”之類的警句,相反共存, 則有各種“靠背老公/老婆”在線社團內人人苦勸“快逃啊”“放生吧”。
我們是否可能深愛孩子同時厭倦母職、渴望親密關系同時厭倦妻職?稱之為“職”,并非可領薪資,庭為主要場域,但與社會共構合謀的身份,具有身體與法律門檻,包含了期待與框限、理想化與浪漫化。女性作家筆下往往能看到亟欲逃離母職或妻職,或在母職與妻職中輾轉掙扎的女性,我想起蕭颯《我兒漢生》中面對兒子時頻繁短線暴走,仍試圖一次次理性溝通,自我說服應該放手應該支持卻看不到盡頭的母親,或賴香吟《靜到突然》里,面對丈夫理性冷靜解釋的面孔,卻不由自主失控叫喊出聲,仿佛更證實了失職的妻子。
詹姆遜曾指出第三世界那些看似個人的文本,都應該當作“民族寓言”( National Allegory) 來閱讀;而李欣倫散文新作《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看似抒發(fā)個人在婚姻、家族、妻職與母職里的遭遇,實則同樣能當作女人在社會里一切處境的寓言。全書開篇《之后》,先鉤沉記憶,那些曾向母親、父親悲訴的女人,滿腹苦水、心身不寧,眼看著男人們奔向虛擬金城,百折不回,一生積聚瞬間崩散,劫灰滾滾,腳下軟陷;傾訴不夠,佐以藥物,七天藥往往五天就吃完,再多的藥也壓不住,癥狀永遠是腸胃不適、感冒、胸悶。模糊故事飄進成長中的女兒的耳里眼里,多少年后有一日乍然醒覺,自己也正長期服用著腸胃、感冒、胸悶的藥物; 驅動著虛擬金城一座一座浮現(xiàn)的“時代巨輪”(多么熟濫的詞!)也正卷動自己的家庭,從前是股票萬點的激狂,現(xiàn)在改頭換面,進化了、細致了,巧妙命名的投資機會,佐以哲思雞湯、新創(chuàng)名詞,徹底改造三觀,接近新興宗教般的經(jīng)營方式, 掉進邏輯循環(huán)的人,也與虔誠教徒無異。
童年時代聽見的故事,仿佛前世記憶。西班牙片《亂世安娜》,主角安娜在心理學家的催眠協(xié)助下,回溯了好幾個“前世”,每一世在不同的文化與人生中,都包含了女性在父權社會中的緊張、受迫、質疑與反抗,這些經(jīng)驗也頻繁聯(lián)系到身體,親昵、疼痛、狂喜、排泄…… 導演顯然有意通過魔幻手法,讓安娜來象征“女性整體”,《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則是過分寫實,逼近時并不把鏡頭轉走,也不以隱喻或蒙太奇來削弱日常里的殘酷。
讀者可以狡獪,所寫太讓人不堪、不適,隨時合上紙頁,跳出網(wǎng)頁。寫故事,當然也有無數(shù)方法可以既留白又有寓意??墒牵蜕钤跁刑幘忱锏娜四??《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 揭開婚姻困境、家屋劇場,多么普通?。ㄥX的問題這么傷人嗎?不是說有情飲水飽嗎?)又多么糾纏?。阍趺茨懿恢С职閭H的夢想,尤其當夢想已經(jīng)成了信仰?)因此《洞與缺口》終于發(fā)出燙口的問句:“混亂的現(xiàn)在如何通往他口中鍍金的未來?”
而身為寫作者和文學教師,我們也熟悉敘事之可能與可為——那不是課堂上的命題嗎? 那不是營銷上的手腕嗎?那不是討論詐騙事件時的切入點嗎?時代巨輪耕耘瘋長而出的致富秘籍里,李欣倫為我們整理好了敘事模式:“ 三件事,十個步驟,五個地雷,七個問題,六張藍圖,一個原則。連續(xù)十天。早睡早起。專注呼吸。勇于說不。承認恐懼。擁抱自己。 迎向未來?!庇幸惶彀l(fā)現(xiàn)就掉進這樣的深井里。信仰其實是單純的事物,也許越容易專注的人越可能掉進去。
《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乃沼澤之書,但仍有溫暖透明的時刻。比如《水面下》,陪女兒學游泳,看她從顛躓到悠游,從膽怯到克服,向母親投去渴望認同的眼神,母女一體的感覺特別強;另一方面,選購泳衣,小女生已經(jīng)知道如何反駁母親,對花色表達個人意見。但是,欣倫不打算把文章就停在母女的小情懷上,她追溯得更深一些,關于哭:啼哭不止的孩子,疲憊無助的大人,不耐譴責的旁人,哭聲曾保證了孩子剛出生時多么康健有力,卻逐漸變成隨身家事,尚未社會化的孩子想哭就哭,這是終將失效的特權。文內將“解決辦法” 收束在“傾聽與理解” ——覺得老生常談嗎?——欣倫提出,“開明”同時是難不理你”或打罵控制來應對孩子哭泣,撐出那個可以讓孩子認識自我情緒的空間,母親得承擔更多的情緒勞動,不請自來的指點。成長和教養(yǎng),從來不專屬于親子,也緊密鑲嵌在親族與公共目光交織的網(wǎng)絡里。
同樣鑲嵌在親族與公共目光交織里的,還有寫作這件事。《 戰(zhàn)栗游戲》(或譯為《 危情十日》《 頭號書迷》等)所描述的,幾乎就是寫作者噩夢中最貼身的一件。《戰(zhàn)栗游戲》原為斯蒂芬?金的名作,講述書迷意外救了作家,因不滿其新作,要求作家重寫,且多次挑剔, 作家受讀者控制,想逃脫甚至被砍傷手足,整部小說最后可說是作者與讀者的殊死之戰(zhàn)。現(xiàn)實中呢,寫作不僅被簡化為“把不可見的私事公之于世”,還被視為對照表,讀者( 包括作者的愛人、親戚、朋友、學生、陌生人)找答案填表,放大字句,蔓延成某種診斷,帶著憐憫或鄙夷或發(fā)現(xiàn)新大陸(八卦)的快樂。這讓欣倫重新審視當自己作為讀者,是否也過度放大了不重要的細節(jié)、對于文中的含糊欠缺同理心。誤讀不只是理論,而是血肉真實。無數(shù)誤讀,以及誤讀帶來的困擾,也可能反過來暴露、重構自我。
寫作就像教養(yǎng)孩子,里外危機四伏。我仍然覺得,幸好有孩子,幸好有文學,《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的沼澤里才因此還有可扶的棧板、可抓的樹枝。這部散文集沒有寫成“怨苦集成”, 而是置放于女性連續(xù)體,來彰顯: 你/我遭遇了什么?它是怎樣出現(xiàn)、怎樣運作而逐漸長成沼澤的?憑借閱讀與書寫,長期積累對于病與身的省識,這拉提之巨力竟使得一本書寫沼澤的書并未陷入沼澤,鞋子里裝滿污泥而仍能騰飛起來,不很高,為的是可以穩(wěn)穩(wěn)回到地上。
更犀利、更細致、更全面的女性與身體敘述,疏離于己的寫法,有小說的客觀、詩的陌生化。雖然文字如清水芙蓉更易讀,然時間自由穿梭,自我多面分化,讓散文的面向更復雜可觀,文字圓熟如轉珠。前面幾篇翻開革命性的李欣倫,令人驚心動魄,之后復歸于孩子, 還好還好,作者再度刷新自己,你得細細讀來,方知其中驚險。
——周芬伶(臺灣東海大學中文系特聘教授)
精準的文字描繪了學術界女性對于婚姻、家庭、生育、母職,甚至兩代人的母女關系的體驗與看法。文中對臺灣婚姻家庭、性別關系的描繪其實也普遍反映各行業(yè)的女性勞動者或專職主婦的生活情境。追求成功的男人常常不在家,母親成為照養(yǎng)小孩的角色。上兩個班的人生,時間貧窮的日常,也許最重要的是保留自我照顧的時間。
——陳美華(臺灣中山大學社會系教授)
從懵懂的幼年,一路長成憂郁的青春少女,以為自己理解的世界就是真理,然而歷經(jīng)了災難與生命的消逝,走過了孕育生命的苦難,品嘗微微重男輕女的荒謬,就在人生的賽道上好不容易把該爭取的都爭取到之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竟是心里底層最渴望的吶喊。
散文家李欣倫,真正從生命中萃取出創(chuàng)作原汁的女作家,用筆尖寫出只有女性才懂得的,生命褶皺的蒼涼美感。
——李儀婷(親子教養(yǎng)暢銷作家)
這本書的一切皆是安靜的殘忍?;橐鍪菤埲獭;橐霈F(xiàn)實是殘忍。婚姻里性別的戰(zhàn)爭是殘忍?!霸瓉砟闶裁炊疾幌胍保^的自由,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大殘忍。其中若有什么是與這種殘忍并存的,或許就是那些暴雨中一路將車開回家一類的片段。它是獨屬于一個人的無人知曉的狂飆,載著滿車昏睡的家庭,危險僥幸地回到家。這種殘忍,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言叔夏(作家)
勇敢,是讀欣倫這本作品,我心中所下的最大的腳注。她的真誠使我?guī)缀鯚o法直視,許多章節(jié),甚至令人感到疼痛。
又五年,欣倫的人生再往前推進了一程?!对瓉砟闶裁炊疾幌胍穼懠彝リP系中女子的處境與負重,既犀利,又溫柔。作者的意志時而鼓舞堅強,時而哀傷墜落。
如果生命是趟苦樂參半的旅程,幸好,我們還有欣倫流轉的眼神。
——吳妮民(作家)
或許是哼唱過同一段青春,讀著,不知不覺就唱起,但轉耳是孩子的哭聲,廚房的碰撞聲,夫妻間的無聲,以及努力將各種聲音的滂沱收到鍋里,敲擊出來的喃喃,如歌如泣,仿佛,我們泅泳在同一段,為人父母的逆流里。
赤裸,真誠,痛,仍驕傲舞著。游戲,但不像玩弄;自白,但不愿自棄。書寫了你想說的,又正是你說不出的,欣倫,用她的筆,撐起自己,也扶了你我一把。
方舟的槳,我們一同劃著。
——郭彥麟(作家,精神科醫(yī)師)
《 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是說到一半的話。只要一半,你就知道另一半的不簡單;只要一半,就能讀懂另一半的機關。人情離散,散文先知,更是這本書的絕美。先說從前想要,你就知道現(xiàn)在不要。十多年前的隱形果凍胸罩與塞浦路斯鑲著金邊的時光,前者起了黃斑, 后來的時光,就也不必道盡。辛波斯卡的詩作《 一個女人的畫像》,被拆解為書的輯封內容。取代如指證般的直接引用,消音、隱聲,卻分明開了口。除不盡與說不盡的話語,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原來也什么都不必說。
——蔣亞妮(作家)
1.無論是否步入婚姻,都可一讀的心靈隨筆。
密織的文字夯筑最現(xiàn)實的婚姻生活,道盡古往今來所有女子的擔當與困境。
家屋劇場,女性意識,找尋組成家庭后完整或是零散的自己。
2.書中的事像是另一個女子的人生,像起床后的被窩,留有我的余溫和身形,卻已經(jīng)與我無涉,是昨日蛻下來的皮。
散文家李欣倫,用筆尖寫出只有女性才懂得的,生命褶皺的蒼涼美感。“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所謂的自由,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大殘忍。
之后
紅
女人從家走出,喀喀喀,青春的打擊樂敲擊著水磨石地磚,妖艷之聲。女性親友們,姑姨們,身上飄散蜜絲佛陀皂的冷香,頂著彼時流行的大波浪卷發(fā),笑聲夸張,和這一切同樣清晰的是高跟鞋聲,每一步都踩出一枚高亢的音符。當我在客廳看電視,只要聽到門外響起張揚的鞋聲,就知道是她們來了。
她們來了。飽和的藍紫色眼影,同一色系的連身花洋裝,筍白的腳踩進高跟鞋,美麗佳人。有些姑姨和我并沒有血緣關系,但只要記得對著她們高喊阿姨,她們就會邊說“唉,好乖”,邊從綴滿珠光的提包中,翻出外包裝精美的餅干糖果,上面印著異國文字,塞入我的掌心。
其中一位我要叫孟姑姑。她和母親好有話聊,香霧般的芬芳和淡淡汗味兒,從腋下飄散。我邊吃餅干邊看電視,只要她們壓低音量或切成客家語聲道,警覺的我也會切換模式:假裝看卡通,實際上仔細辨識對話的內容。想來我的客家語聽力就是如此這般被母輩的私語鍛煉出來的。聽了幾個月,有些字自動反復被吐出來:錢;她老公;啊,好可憐;唉,苦命。
但八九歲的我其實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有時不小心就認真進入卡通世界,忘了該繼續(xù)“竊聽”?;虍斘遗Ρ孀R客家語的意思時,又不慎被那朵紅艷艷的唇給吸引。孟姑姑的紅唇太像電影明星的了。于是我連帶注意起孟姑姑放下的茶盞邊緣,朦朧胭脂,紅色月牙。紅得那么招搖又明亮,紅得令我分心,別說她們的八卦我再無法留意,最后連卡通都不知道在演什么。每次孟姑姑離去,我總搶先收拾茶杯,杯緣的唇印清晰,絲絲紋理皆在,好像準備開口說話。
長大之后,只要說起“性感”兩字,杯口的紅唇就如蓓蕾般在記憶中綻放,吐露香華。
黑線
女人從家走出,踏進父親的中藥鋪。記得有個女人,眼線總畫得過分濃密( 恐怕是文上的?),總趁父親揀藥時,連珠炮似的講話。童年的我注意到她說話時,眼線會上下跳動,像蠕動的蟲。大多時候,她眉頭緊蹙,在眉間鑿出深刻的溝,那么深, 即使放松下來,溝已是一條黑線,掛在臉上。我不太清楚她講什么。我的年齡和客家語聽力,還不到可以聽懂滾滾紅塵中的男女情事的程度,但看起來她很激動,有時嘴唇還無法克制地顫抖。父親通常不太回話,待他整齊包妥藥材遞給女人,女人會稍微緩和下來,從花袋中摸出銅板或紙鈔,遞給父親。待父親收妥錢,她會從剛才中斷的地方繼續(xù)訴說,熟極而流,完全停不下來直到下一個人走進來。
日后說起“苦命”,我會立刻想到她。黑線從眉心降下,話語從口中滾出,無聲吸納抱怨聲的中藥材,是否燉出了焦黑的苦水?
“之前”的靜
另一個女人,從某條街走來。陽光熾烈,讓在光天化日下行走的人們,膚色似乎更深了 她常常這樣走來,沒打洋傘,沒戴墨鏡,卻始終蒼白?;暌话泔h進來,恰好是“倩女幽魂”的年代。
印象中,我曾看過“之前”的她。中學老師吧,就是你見過的那些女教師,一頭黑得發(fā)亮的直發(fā)[想到她的發(fā),一整個海倫仙度絲(海飛絲)的人工芬芳就甩上我的臉,精致的珠光色澤],聲音軟綿,溫婉中又帶些控制得宜的淡漠和嚴格。她的笑容讓你想靠近,但言談間又能巧妙地讓你跟她保持距離,不至交心的安全范圍。自制光輝從她身上發(fā)散,成為另一種淡雅的香水。和孟姑姑不同,她沒有瑪麗蓮?夢露般的紅唇,也沒有夸張的笑和連珠炮似的長句,她的話語很少,淺笑很多,眼角細紋迷人。瞥見病歷上的名字,十分貼近她的氣質,其中一個字是“靜”。
股市狂飆的年代。一九八九年,討喜的紅,蓄積眾人的貪婪和企盼,一路向上破萬點,驚人的月利率,隨便買都輕松賺飽的散戶黃金時代。相熟的一位阿姨也參與其中,同時跟朋友一伙人投資新創(chuàng)公司。持續(xù)上漲的紅換來了名牌包,阿姨還送朋友一輛嶄新跑車作為生日禮物,出手闊氣。記得某晚,阿姨請全家上館子,酒喝多的她臉上飛來紅暈,我小口啜著起
泡的蘋果西打,甜甜的,朦朧的幸福。
喜洋洋的漲幅換來豐厚的物質生活,紅色數(shù)字讓彼時炒短線的男女眼白泛起血絲,看出去的一切如此快活美好。大約就在此時,學校老師教導作文第一段,要寫上“時代巨輪”這類意義閃爍的詞,而“錢淹腳目”這般念起來拗口的詞,也被我一次又一次艱難地寫在作文簿里。其實我不太懂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這樣寫就會拿高分。
萬頭攢動,群情激涌,交易所的男女們眼瞳一片紅,香檳瓶口噴出滋滋滋的氣泡,喜慶嘉年華,并不知曉危機即將到來,奮力沖刺的甜酒浮沫暗示一切:凡上漲必有下跌,終將化為泡沫。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一九九○ 年二月,臺灣加權指數(shù)一路從破萬持續(xù)下墜,八個月后只剩兩千多點。紅到極致之后,竟是血海一片。同年,又發(fā)生知名的“鴻源案”,對不少人來說,恐怕是不堪回首、家產(chǎn)散盡的一年。
如是也開啟了靜的“之后”。
“之后”的靜
長大以后,我才從母親口中知曉,她的丈夫就是這波經(jīng)濟泡沫中的受災戶之一,崩盤的股市讓靜的丈夫損失好幾百萬。不,正確地說,應該是丈夫拿妻子的積蓄投資,或說瞞著妻子進行高風險的投資。至于靜的丈夫到底是做什么的則眾說紛紜,有人說他也是老師,也有人說他以看盤、買賣為業(yè)。綜合來看,極有可能是從教職退休后投入投資市場,自信滿滿的他將家產(chǎn)悉數(shù)投入,孰料全家都被這波海嘯高高卷起,連人帶錢拋擲空中,撞石撞山,所剩無幾。積蓄順水流,關系起毛邊。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以這大事件為分水嶺,之后,靜就壞了。
每次她來,總一副失眠又無心梳頭的模樣。直發(fā)亂翹,光澤不再,黑眼圈加深。她會瞪著把脈的父親好一會兒,然后張開干裂的唇,開始罵丈夫。不知道在父親指尖下跳動的脈象是否紊亂。其實不用懂啥脈象,在調劑室的我從透明窗子看過去,一眼可知此刻的靜必定不平靜。飆高的聲線,含恨的目光,講到痛處還落淚咬唇。悲情敘事中,有幾個關鍵詞每次都浮現(xiàn):我丈夫,我的錢,什么都沒有了。然后音量轉弱,進入嗚咽。
身為中醫(yī)師的父親如何安慰她?其實我也忘了如果有,約莫是“人生如此,何必自苦,要放下”云云。彼時的診間書柜有一系列的林清玄,女人痛楚的時刻, 隨手捻來的菩提藥方。還是多半時候,父親其實什么也沒說,等靜倒完苦水,似乎突然想起“之前”的自己,吸吸鼻子,咽下口水,用指尖梳整糾結成團的發(fā)絲,試圖重回美麗佳人的時代,即便那僅剩殘渣泡沫。她低聲說:唉,李醫(yī)師真不好意思,又占用您那么多時間。
待她走出診間,我偷瞄她一眼,噢,她的眉間也刺上了一條黑線。
領藥包時,只要父親沒別的客人,她又繼續(xù)把剛剛的事情從頭講一遍。我注意到她的眉心確實有一條淺淺的線,隨著劇情進入高潮,最恨的橋段,那條淺線就變成了黑水溝,配合恨到咬牙切齒的獨白,黑水溝加深輪廓,兇險異常,男人的、丈夫的、金錢損失的黑歷史在洶涌的暗色渠道間急涌。唰唰唰。“之后”的靜也成了那名定期來家里抓藥的苦情女子,眉間刺著: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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