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味道
睡衣
小卓決定自己洗澡，媽媽非常高興，說一會兒就給他拿睡衣。自己洗澡的感覺真好，想怎么沖就怎么沖，想把水調(diào)到多涼就調(diào)到多涼。他甚至突然閃出了一個念頭：自己已經(jīng)是男子漢了！
澡洗完了，睡衣還沒來，男子漢只好光著屁股出來。他一出衛(wèi)生間，就愣住了，看見媽媽窩在沙發(fā)里，一邊聽手機，一邊抽泣。他剛想上前問一句，媽媽沖他擺了擺手。他只好進了自己的房間，沒有看到睡衣，就光著身子鉆進了被窩。
過了很久，媽媽推門進來了。她臉上的淚被擦掉了一些，還剩一些顯得更難看。她手里沒有拿睡衣，空著手俯身到床前，像是要來安慰兒子，嘴張了張，沒有聲音。
“是爸爸？”小卓睜著大眼睛，語氣有些硬，因為爸爸幾個月沒有打電話回來了。
“嗯。”媽媽的話出奇地少，不像她的風格。
“他怎么了？”媽媽咬了咬嘴唇，搖了搖頭，沒出聲，眼淚又滾落下來。
小卓想翻身起來幫媽媽擦眼淚，媽媽伸手按住了他。他猶豫了半天，問：“他，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媽媽一愣，脖子伸了一下，竟又快要哭出聲來。她不想在兒子面前出丑，一扭頭，出去了。
小卓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的不幸就是從那晚開始的。那晚，他第一次沒有穿睡衣就上床了。
豆?jié){
媽媽以前一直在家照顧小卓，現(xiàn)在，為了維持生活，她不得不在街角擺了個小攤，賣豆?jié){。
媽媽每天天不亮就出門了，天黑了才回家，還要洗衣、拖地，一直忙到很晚才睡。沒幾天時間，媽媽就老了。
小卓覺得自己也突然長大了，放了學就跑到小攤上來，換媽媽回家。這樣，媽媽就能早點做完家務，早點睡覺了。
晚上的生意很清淡，小攤前擺著一張小桌，是供喝豆?jié){的人坐的，時常空著，小卓就趴在小桌上寫作業(yè)。偶爾有人過來買豆?jié){，他就連忙起身，把作業(yè)放到小攤后面的凳子上。客人坐下一邊休息，一邊喝豆?jié){，最后就留下空紙杯在桌子上。
小卓就過去把紙杯撿到旁邊一個垃圾桶里，用抹布清理一下桌子，一切又恢復原樣。
小姑娘
這天，街燈亮了，走來一位大哥哥一位大姐姐，他們手拉著手，到攤前小桌旁相對坐下，要了一杯豆?jié){、兩根吸管。
小卓在小攤后面，看見他們甜甜蜜蜜地吸著一杯豆?jié){，說著悄悄話，不時笑出聲來。他沒想到豆?jié){還能這樣喝，還能喝出這種樂趣來。他看得入神，嘴角也漾起了笑紋。
大哥哥大姐姐走了，他從小攤后面繞出來，手里還捏著一塊抹布，正要伸手撿那紙杯，突然，“嗖”地一下，一只小手搶在他前面奪走了。他吃驚不小，一抬頭，看見一個小姑娘站在面前，還沒上學的年紀，穿著一件大得離譜的上衣。乍一看，就像衣架上掛著一件衣服，空蕩蕩的。
“你要干什么？”小卓有些緊張，眼睛不由瞪了起來。
小姑娘向后縮了一下，怯怯地，身子似乎有些發(fā)抖。
小卓并不想傷害她，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愣在那里。
小姑娘快速把杯子送到嘴邊，抽了底，“啪”地放到桌上，轉(zhuǎn)身就跑進了對面的巷子里。
小卓拿起紙杯細看，里面是空的呀，不禁搖了搖頭：唉，不知這小姑娘搞什么鬼。
大眼睛
從那天起，小姑娘每天晚上都會到小攤前轉(zhuǎn)悠，等客人一走開，就沖過來，抓起空杯子向嘴里一抽，放下杯子，轉(zhuǎn)身就跑。
小卓早就盯住她了，故意在攤子后面磨蹭一會兒，等她跑開了，才出來收拾桌子。他一直搞不明白，小姑娘到底喝到豆?jié){沒有。
有時候，客人還剩下半杯豆?jié){，小卓撿到手里，就會呆呆地想：如果她拿到這一杯，也許會收獲大一些?？上呀?jīng)跑了，她每晚總是只搶一次杯子就跑掉了。
這天，媽媽來收攤，小卓終于忍不住把這件怪事告訴了她。媽媽望了望對街破破爛爛的老樓，搖了搖頭，說：“也許她腦子有問題吧！”
小卓不信，因為他每次和小姑娘對視的時候，能看出她烏黑的大眼睛明亮清澈，像會說話。那絕不是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小姑娘。
他雖然一直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但從她的大眼睛里，他讀到了許多：最開始是驚恐，后來是感激，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泛起一層友好的光澤了。
夢
小卓越來越好奇，終于決定采取行動了。
這天，小姑娘轉(zhuǎn)身跑開之后，小卓沒有收拾桌子，而是快步追了上去。在對街的小巷子里，他追上了小姑娘。
小姑娘先是一驚，身子緊靠著墻頭，睜著大眼睛望著小卓。
小卓連忙解釋，說：“別怕，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特別愛喝豆?jié){?！毙」媚飺u搖頭，又點點頭。等于白問，小卓想了想，接著提問：“你每天來為什么只拿一次杯子？”
小姑娘低下頭，不吭聲。
小卓盯著她，懷疑她是啞巴，就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會說話?！比缓?，轉(zhuǎn)身就準備離開。
“天堂的味道?！毙」媚锿蝗缓傲艘痪?。
小卓一愣，轉(zhuǎn)過身來，望著她，問：“你剛才說什么？”
“那是天堂的味道?！毙」媚镉终f了一遍。
小卓聽清楚了，但還是不明白，就問：“這是什么意思？”
“我奶奶說的，那就是天堂的味道?！?p/>
“你奶奶？我從來沒見過吧？”
“嗯，她不能下樓了?！?p/>
“你爸爸媽媽呢？”
“他們?nèi)ヌ焯昧?，我奶奶說的?！?p/>
小卓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了。
小姑娘卻來了興致，起勁地說著：“奶奶說了，我每天只要嘗一次天堂的味道，就能夢到爸爸媽媽。我嘗了天堂的味道，真的就夢見他們了……”
嗓音
小卓把小姑娘的話告訴了媽媽，并建議每天送她一杯豆?jié){。
媽媽搖了搖頭。小卓心一沉，對媽媽有了新的看法。
“送，并不是最好的辦法?！眿寢屝α艘幌?，摸著兒子的頭，說，“我有個主意，請她晚上站在攤前吆喝，作為獎勵，送她一杯豆?jié){。你覺得怎么樣？”
小卓笑了，對媽媽的看法又回到了原位。
從那天起，小姑娘就站在小攤前，亮著嗓子，賣力地喊：“豆?jié){，又香又甜，一杯一元……”她的嗓音很高，就像平地里長出一根竹筍，格外顯眼。路過的人被這清亮的嗓音吸引，再一看，兩個小孩子賣豆?jié){，就都紛紛掏錢，生意一下紅火了許多。
小卓擔心小姑娘喊壞了嗓子，喊一陣子，就趕緊給她一杯豆?jié){，讓她喝。小姑娘不喝，端著豆?jié){就回家去了。她說要讓奶奶也嘗到天堂的味道，那樣，奶奶也能夢到爸爸媽媽了。
爸爸
奶奶嘗到了天堂的味道，不久，就到天堂去了。小姑娘被親戚領走，從此，就消失了。
小卓每天晚上照常邊賣豆?jié){，邊寫作業(yè)。不過，他心里總有一絲隱隱的牽掛，希望小姑娘能突然從對面的小巷子里出現(xiàn)。
這天，他寫著作業(yè)，習慣性地抬起頭，望了一眼對街，頓時驚呆了。在街邊站著一個人，是爸爸。爸爸拄著雙拐，向這邊走過來，媽媽就跟在后面。
小卓猛地站起來，想撲上去，又想躲開，最終僵在原地。
爸爸逼近了，小卓向后退了一步，瞪著眼說：“你，不是不要我們了嗎？”
爸爸一愣，轉(zhuǎn)頭望著媽媽。媽媽連忙上前小聲給兒子解釋。當時，爸爸在南方打工，被當作殺人犯抓了。媽媽怕兒子承受不了，就支吾著沒有說出來。后來，真正的兇手被抓住了，爸爸就被放了出來，可是，兩條腿已經(jīng)殘疾了……
小卓聽完，沒有太明白，也沒有太激動。這段時間，他似乎習慣了許多事情。他過去扶著爸爸坐在小桌邊，然后，端過一杯豆?jié){，說：“你嘗嘗，這是天堂的味道?！?p/>
爸爸接過豆?jié){，愣了一下，問：“什么？”
媽媽又跑到爸爸身邊，小聲解釋了一番。爸爸點著頭，喝了一口，露出了笑，說：“嗯，真的是天堂的味道。從現(xiàn)在起，這里就是天堂了?！?p/>
后來，爸爸就做了個大大的招牌，上面寫著“天堂的味道”。一家三口就靠賣豆?jié){，過著幸福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