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歲月:赫德爵士和他的紅顏知己》是發(fā)掘出大量新史料的赫德新傳。19世紀中葉到20世紀初,作者母親的家族有三代女性曾經僑居中國,由于一些特殊的機緣成為大清帝國海關總稅務司赫德的摯友。本書通過大量書信和日記等第一手材料,考證家族歷史,講述赫德與這些女性朋友長達半個世紀的交往故事,從女性的視角描述赫德復雜的情感世界,展示了赫德極富個性的一面。透過生動的敘事和史實考證,一個由商人、外交人員、海關洋員和學者組成的在華外國人網絡凸顯出來,并且從側面反映出近代中國,尤其是沿海通商口岸的政治變遷和社會面貌。
瑪麗•蒂芬(Mary Tiffen),早年在劍橋大學學習歷史,后在倫敦經濟學院獲得博士學位,主要工作是評估非洲和中東地區(qū)農業(yè)發(fā)展中的社會與經濟因素,出版兩部專業(yè)著作。她帶領的研究團隊專門考察了1930年至1990年間肯尼亞馬查科斯地區(qū)的社會變遷問題,并因此而廣為人知。《中國歲月:赫德爵士和他的紅顏知己》為作者退休之后完成的力作。她考證了家族史,講述了母親家族三代女性與一位來自愛爾蘭阿爾斯特出類拔萃的男人千絲萬縷的交情,故事甚為引人入勝。這男人于1863年到1908年之間執(zhí)掌著中國大清帝國海關。
總序:海關洋員的生活志與第二代海關史研究
前言
序——此時、彼時
回望
赫德與我家族的關聯(lián)
赫德與女性、家庭、下屬
維多利亞時代的合法家庭與不合法家庭
鳴謝
第一章艾瑪•斯普賴•愛德華茲1853年到中國
艾瑪?shù)母改竵碜缘挛目?p/>
移居倫敦,艾瑪嫁與誰人?
守寡與再婚
中國成了艾瑪?shù)男录?p/>
黃埔戰(zhàn)役(1854年12月及1855年3月)
巴克頓之死及亞羅號戰(zhàn)爭
嫁給桑普森(譚順),結識赫德
第二章鷺賓•赫德在中國:穩(wěn)步立業(yè)、倉促成家
來自阿爾斯特的赫德
適應陌生世界,應對情感糾纏
阿瑤
赫德海關事業(yè)的開端
總稅務司新官上任
向赫絲特•布雷登求婚
第三章西奧•桑普森與艾瑪
桑普森的早年生活
苦力貿易
植物學家
廣州洋人圈
擔任教習
晚年生活,心態(tài)難調
第四章艾瑪•卡拉爾與赫德的中年危機
艾瑪暫住赫德家(1875年)
與赫絲特關系緊張——兩撥子女的負擔
一仆二主,忠義兩難(1876年)
赫德最后一次在歐洲休假
私生子女與第二段夫妻團聚的日子
艾瑪•卡拉爾——結局篇
第五章賈雅格:娶妻立業(yè)終有成
學校生活及朋友
走上工作崗位
休假與成親
弗朗西絲•卡拉爾與赫德相見
調往福州,賈雅格嶄露頭角
法國攻打福州的背景(1884年8月)
馬江之戰(zhàn)
中國知恩圖報謝功臣
家庭瑣事及二度回國休假(1887—1889)
第六章芝罘女生與鷺賓•赫德爵士
芝罘與山東省
赫德與卡拉爾家小女生們的通信往來
回憶學校生活
1900年冬天的節(jié)日
第七章花季少女:義和團運動的動蕩歲月
到訪天津和北京
義和團風云起,陰云籠罩芝罘(1900年夏)
芝罘最緊張的日子
暑假時光及圍困解除
圍困解除之后
赫德筆下的圍困,信件往來源源不斷
第八章長大成人:姑娘們的愛情糾葛(1901—1902年)
冬去春來,生活平靜——體育活動時有開展
流言四起,名譽難保
秋季的婚禮
上海浪漫事?
第九章死神降臨
賈雅格在1902年冬
奪命猩紅熱
回歸英倫
在馬賽:疾病侵襲,財政困擾
死神再次降臨
第十章結婚嫁人,各尋歸宿
進入新世界
安家落戶
凱特立志教書,茉莉爾和艾米麗以家為業(yè)
凱特的故事結局
家庭變故?
第十一章赫德:曲終人散
私生子女在19世紀90年代
合法子女
真相披露,大白天下
赫德事業(yè)的終點
赫德與下屬
赫德、女性與家庭
個人后記
鳴謝、注釋及資料來源
參考文獻
譯名對照表
譯后記
總序:海關洋員的生活志與第二代海關史研究
濱下武志
海關洋員的生活志
《海關洋員傳記叢書》將海外出版的關于海關洋員的書籍集中譯介給中國讀者,包括洋員自傳,洋員妻子、后人撰寫的親人回憶錄和學者撰寫的傳記。這套叢書的特色在于,第一,從中國近代海關史研究的角度來看,它集中介紹海關洋員的個人歷史,有別于以往的制度史、貿易史和經濟史研究。第二,從近代人物史研究的角度看,除了海關洋員在中國的經歷,還涉及洋員父母、家庭的歷史背景和本人青年時代的歷史,將海關洋員在中國通商口岸的跨國職業(yè)生涯和故鄉(xiāng)的地方性社會文化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外國人進入中國海關工作之前,大多有船員和海軍等海洋性跨國職業(yè)經歷,也有大學畢業(yè)生、知識分子、傳教士、商人和外交官背景,最終作為海關洋員,長途跋涉,不遠萬里來到中國。第三,從史料價值來看,除了公開出版的海關資料,本叢書廣泛使用了傳記、自傳、旅行記錄、日記、信函、照片和口述訪談等私人歷史資料。已經出版關于海關洋員個人的傳記、日記、信函有:《赫德日記——步入中國清廷仕途》《赫德日記——赫德與中國早期現(xiàn)代化》《中國第一客卿:鷺賓•赫德傳》《赫德爵士傳》《我在中國海軍三十年》《青龍過眼》《中國海關密檔:赫德金登干函電匯編》等。
從個人的研究興趣出發(fā),我認為這套叢書的特色是揭示海關官員活動的地方性與日常性,從個人化的視角透視海關文化;進而透過海關文化,看清清末中國和世界的時代文化潮流,更加深入地理解多樣性的海關歷史,包括全球性的時代變化。總的來說,本叢書涉及六個既往關注不多的領域:1)英國和英國以外的海關洋員的人物史;2)圍繞海關的社會文化生態(tài);3)海關洋員的家庭生活;4)作為漢學家的海關洋員;5)洋員在海關以外的文化與學術活動;6)人物研究與中國近代史研究。
從1858年開始,中國海關(又稱洋關,舊海關)的主要職責是管理不斷擴大的對外貿易。因為茶葉、生絲出口的增加,需要新的貿易管理機構。1858年《天津條約》簽訂后,清政府在各通商口岸建立外貿管理的新機構——外國人管理的海關。海關在課稅/納稅這個主要功能之外,還承擔了新式教育、海事、郵政等職責,成為一個龐大的政府機構。在清朝覆滅之前的50多年里,海關的行政架構大致如下:
一、中央:總稅務司署。
二、征稅部門:各通商口岸海關。包括內班、外班、海班,以及醫(yī)療檢疫人員。
三、教育部門:同文館、稅務專科學堂。
四、海事部門:營造處、理船處、燈塔處。
五、郵政部門:郵政總部、各地郵局。
20世紀初,海關各部門在職洋員人數(shù)約1500人,50年累計洋員人數(shù)近萬人。職業(yè)涉及估稅、統(tǒng)計、會計、文秘、翻譯、繪圖、印刷、驗貨、醫(yī)學、檢疫、教育、船只駕駛、水手、航道勘測、水文測量、工程建筑、設備營造、燈塔值事和郵件遞送等多個領域,吸引了一大批來自歐美各國的專業(yè)、專職、技術性、實務性、有語言能力、有體力的人才。實際上,中國近代海關的工作是一個綜合性的大事業(yè)。復旦大學吳松弟教授整理出版的《美國哈佛大學圖書館藏未刊中國舊海關史料(1860—1949)》展示了海關的工作成就。
一直以來,海關洋員研究的主要對象,是以赫德等總稅務司為主的最高級官員。可是,從人數(shù)來看,洋員絕大部分是地方海關每天在現(xiàn)場從事關務的中級和下級關員們,他們的特征是,不管外國關員或者中國關員,不少人有國際性的船員經驗。例如回憶錄《青龍過眼》(Through the Dragon’s Eyes)的作者阿林敦(Lewis Charles Arlington),是蘇格蘭裔美國人,青年時代有長期的航海船員經歷,1879年來到中國,先后加入南洋水師和北洋水師,1886年加入海關,1906年又轉到郵政部門,1929年退休后,仍在中國生活。
另一個例子是英國人戴樂爾(海關登記名戴理爾,William Ferdinand Tyler),他撰寫了《我在中國海軍三十年(1889—1920)——戴樂爾回憶錄》(Pulling Strings in China)。戴理爾1889年參加海關內班工作,在上海的江海關擔任巡工司,同時受雇于北洋水師,經歷過甲午戰(zhàn)爭,直到1920年從海關退休。他的青年時代也有過全球性的船員經歷。戴理爾的祖父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專員,留給他父親相當可觀的家產。父親是一位鄉(xiāng)村教區(qū)牧師。戴理爾認為,“我在中國找到了自己——在事實上——那么中國就是我應該待的地方。于是我向羅伯特•赫德爵士申請,在他那里尋求一個內班人員的職位。他回復我說,可以在他的一艘稅務巡船上給予我一個職位”。
有時,父輩的海上經歷也會影響洋員的任職。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洋員們的父輩已經保有對中國和東亞世界的關心,訪問亞洲,從事傳教、商貿和水手等工作。有時候,他們帶孩子們一起來亞洲。父輩的經驗和影響,使孩子們繼承了對中國和亞洲的關心,在結束教育后到亞洲尋找適合的工作,從而進入中國海關。當然,進入海關,通常需要經過嚴格的考試。海關首任總稅務司李泰國(Horatio Nelson Lay,1832—1898)的父親李太郭是一個博物學家和傳教士,19世紀二三十年代在東南亞一帶活動,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后被任命為駐廣州領事。以語言和翻譯能力著稱的海關洋員鄧羅(C. H. Brewitt-Taylor,1857—1938,本叢書有他的傳記),父親曾經是海岸護衛(wèi)隊的水手。
這些在海關現(xiàn)場天天工作的人們,往往有著類似的人生經歷,特別是從社會文化活動的側面看,他們的人生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來到中國之前的時間,一般看來他們都經歷過全球性的與海洋有關的活動,以船員和水手為職業(yè),在歐洲、美洲和亞洲的不同海域尋找工作,或者加入海軍,跨海訓練。第二階段是在中國海關工作的時期,在海關工作以外,下班以后或者休假時期,仍保有個人的興趣活動和社交生活。第三階段是從海關職位退休之后,出于對中國古典文化和社會文化的關心,他們留在中國深化在職期間保留的學術和文化生活;或者,退休以后回到本國,繼續(xù)關注中國動態(tài),從事有關中國的研究。
最近的海關史研究中,正在出現(xiàn)一種新的社會文化史取向,關注洋員跨文化的個人際遇,關注洋員在東西文化交流中的作用與成就。像加州大學的佩里•安德森教授(Perry Anderson)和康奈爾大學的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教授(Benedict Anderson,2015年逝世),他們是蒙自海關稅務司安德森(J. C. Anderson)的兒子。他們出生的地點是蒙自,曾表示希望訪問父親工作過的云南蒙自海關。老安德森1914—1940年一直在海關工作。佩里•安德森教授撰寫了關于他們的父親和他們孩提時代在云南的生活的著作。本叢書收入的海關洋員慶丕(Paul King)的個人回憶錄亦屬此類。
本叢書正是從社會文化史角度來描寫海關洋員的工作經驗和人物歷史。豐富的社會性和文化性內容,使這套叢書在研究性和資料性方面都有獨特的價值。
海關洋員與中國文化研究
1.海關洋員與亞洲文會
在海關總稅務司赫德的嚴格管理下,根據不斷下發(fā)的總稅務司通令,每個職位的人員都嚴格遵守自己的職務和職責。下班回家以后,他們則屬于自己的家庭,融入口岸當?shù)氐奈幕鐣?。他們常常自己學習中文和中國古典文化,深化和擴大對中國本地的文化環(huán)境和古典文獻的理解,甚至把中國古典文獻翻譯為英文、法文或德文,為傳播中國文化做出了貢獻。如海關英籍稅務司包臘(Edward Charles Bowra,本叢書有包臘父子的傳記),利用業(yè)余時間翻譯了《紅樓夢》的前八回。前述英籍洋員鄧羅,將整本《三國演義》譯成英文出版。1874年加入海關的法國人帛黎(A. T. Piry),后來擔任郵政司(Postal Secretary,1904)和郵政總辦(1910)。他把乾隆皇帝的《圣諭廣訓》翻譯成法文。
海關洋員文化研究活動也令人矚目。從1870年到1940年,在皇家亞洲文會北中國支會(North China Branch of Royal Asiatic Society)演講者中,可以確認職業(yè)和職位者一共有1256人,具體人數(shù)是:牧師/教士318人,海關關員270人,領事等外交家234人,學者/出版/媒體等167人。雖然傳教士人數(shù)最多,但是海關關員的人數(shù)處于第二位,而且演講的內容一般不是與海關有關的題目,而是以中國古典文學、語言、宗教、地理等社會文化內容為主。說明海關洋員里的知識分子的比率也比較高。
2.作為漢學家的海關洋員
海關洋員中有一些優(yōu)秀甚至杰出的漢學家。德國人穆麟德就是其中之一(本叢書收入穆麟德夫人撰寫的回憶錄)。1877—1898年,他在皇家亞洲文會北中國支會四次發(fā)表演講,演講的題目是:《直隸的脊椎動物》(1877),《中國的家法及與其他民族家法的比較》(1878),《中國的方言》(1894—1895),《比較語言學的缺點》(1898)。這些題目是博物學和社會/語言學有關的領域,與外交/海關等歷史文化領域無關。
海關洋員成為漢學家的另一個代表人物是德國人夏德(Frederic Hirth),從1870年進入廈門海關開始,一直到1897年辭職。加入海關之前,夏德已經得到了德國萊比錫大學的博士學位。在海關工作期間,他長期任職于總稅務司署下面的造冊處,1885年編輯出版了供新入職洋員學習中文的《新關文件錄》。1909年,海關稅務??茖W堂的洋員校長鄧羅將此書再次編輯出版。1902年,從海關辭職后的夏德應聘前往美國,出任哥倫比亞大學第一任中文講座教授。夏德著述和編輯出版的漢學著作多達10余部,涉及音韻、字典、地形/地質、藝術、歷史等多個領域,以英文和德文出版。
在歷史研究領域發(fā)揮力量的海關關員也不少。引人注目的是19世紀70年代初同文館教習、德國人方根撥(Johannes von Gumpach),他研究出版了關于1868—1870年中國第一次訪問西洋各國的外交使節(jié)團的著作:《蒲安臣使團》(The Burlinghame Mission;A political disclosure,supported by official documents mostly unpublished. 1872年在上海出版)。取得更為突出成就的是美國人馬士(H. B. Morse),他的《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和《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是研究清朝對外關系的經典名著。研究中國的美國著名學者費正清,將馬士視為精神上的父親(年齡上可算祖父),本叢書收入了費正清和司馬富等人撰寫的《馬士傳》,對馬士的史學成就有詳細的陳述。
海關文化研究的新資料
1.個人文件和圖片
海關洋員的個人資料,包括書信、日記、回憶錄、采訪記錄、剪報、夫人和親戚的觀察記錄和照片等。特別引人注目的是最近開始出版的海關洋員的孩子們的回憶錄。為了更深入地了解海關洋員在中國的活動,我們特別需要了解洋員以個人身份保留下的資料,這些資料有的仍保留在洋員后人手中,有的由洋員后人捐給歐美各國的大學或博物館。尋找洋員后人,鼓勵他們將家族收藏的資料捐獻給大學研究機構,是英國布里斯托大學畢可思(Robert Bickers)教授正在推進的一項非常有意義的工作。有些洋員后人已經利用這些私人材料出版了著作,本叢書收入的《赫德爵士傳》(作者是赫德的侄女裴麗珠)、《金登干回憶錄》(金登干長期擔任海關倫敦辦事處負責人,該辦事處是海關全球化活動的代表機構,該回憶錄由金登干之子撰寫)和瑪麗•蒂芬的《中國歲月:赫德爵士和他的紅顏知己》就是其中的代表性著作。
2.海關出版物中的“特種系列”和“雜項系列”
海關出版物中,有“特種系列”(II. Special series)和“雜項系列”(III. Miscellaneous series)兩類,一共95(44+51)種。其中有大量文化和社會方面的報告,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值得更深入研究。下面出示幾個例子,從標題即可看出其內容涉獵廣泛。
①《海關醫(yī)學報告》(Medical Report),特種系列No.2,,1871—1911年,半年刊。
②《中國音樂》(Chinese Music),特種系列No.6,1884年出版。
③ 《氣象觀察與東部海域風暴》(Instruction for making meteorological,observations,and law of storms in the eastern seas),特種系列No.7,1887年出版。
④ 漢口和其他長江港口藥材出口清單及藥材估值稅(List of Medicines exported from Hankow and Other Yangtze ports,and tariff of approximate values of Medicines,etc.)特種系列No. 8,1888和1909年兩次出版。
⑤ 歷次海關代表清政府參加世界博覽會的中國展品目錄冊。雜項系列,共11份。
本叢書與第二代海關史研究
近十幾年以來,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種新的海關史研究潮流,這些研究的特色是關注海關洋員的社會生活史。我們把新一代以海關洋員為主的研究稱為第二代海關史研究。從學術資料的角度來看,日記、回憶錄代表了私人文書的范疇。在海關史研究中,人物歷史的研究一定有助于在更大層面上展開海關人事史的研究。海關洋員漢學家的中國古典研究,一定能開拓文化史和比較文化史研究的新領域。海關出版物的特種系列和雜項系列,為這類文化史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資料。同時,對海關倫敦辦事處各項職能的研究,有助于討論海關的全球性活動與功能。從中國近代史角度來看,將全球史與地方史結合起來,是充分利用海關資料展開研究的新課題。
我相信,這套《海關洋員傳記叢書》,涉及面非常廣泛,不只歷史,也涉及經濟、外交、語言、文學、文化、漢學、日常生活研究等領域,它們可以把以前分開討論的各個因素連在一起,構成一幅動態(tài)的近代中國歷史畫卷。
前言
王爾德(Oscar Wilde)1891年完成的劇作《溫德米爾太太的扇子》(Lady Windermere’s Fan)中有一句名言:“男人與女人之間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友誼?!爆F(xiàn)代讀者也權當此話為那個時代司空見慣的寫照。維多利亞時代的男人和女人分隔而居,按歷史學家的說法,他們生活在“不同的領域”里,就好像兩個性別的人只存在于各自的世界,因此男女之間怎么可能產生友誼?而且整個社會都在睜大眼睛,尋找著兩性之間出軌行為的蛛絲馬跡,尤其盯緊女人的言行舉止,即使是柏拉圖式的情感也怎么能有存在的機會呢?毫無疑問,建立友誼等同于違背維多利亞時代繁雜正統(tǒng)的行為規(guī)范,女性當事人有可能因此身敗名裂,而男人有時也難逃干系。這就是王爾德劇作的主題。不過,在某些情況下,男女之間的親密友情實則無傷大雅。
瑪麗•蒂芬寫作本書,利用了家族文件、檔案材料,進行了廣泛深入的研究,挖掘出卡拉爾家族那些氣質非凡的女性的精彩故事,以及她們與中國晚清重臣鷺賓•赫德的私人交情。我們也得以窺見其精彩紛呈、細致入微的外僑生活,看到那些行事大膽、心思縝密的女人,在遠離家鄉(xiāng)的異國追求夢想,挑戰(zhàn)維多利亞時代女性觀強加于她們的重重清規(guī)、條條羈絆。閱讀本書的最大愉悅在于,它呈現(xiàn)給讀者維多利亞時代的各種男女關系,有夫妻關系,也有情人關系,但令人耳目一新的是朋友關系。本書的核心要旨是展現(xiàn)赫德與卡拉爾家族三代女性那種情深意切、割舍不斷的深厚情誼。
赫德與卡拉爾家女性從經驗中都明白其中代價。整個社會對男女之間的交情都要指指點點,不以為然。而他們卻充滿樂觀,憧憬友誼的不斷深化。他們之間的友誼不僅真實存在,而且一生一世,地久天長。鷺賓•赫德是在中國有權有勢的歐洲人,掌權長達40年之久。他的真知灼見帶給他榮華富貴;對他的流言蜚語也使他飽受指責,蒙冤受辱。赫德與卡拉爾家女性的友情也使該家族時來運轉。她們挺過飛短流長和道德中傷,贏得尊重,重拾體面人生。與此同時,卡拉爾家族女性對赫德也產生影響,只不過不那么顯而易見而已。赫德堅信,中國強盛,以及中國與西方加強外交關系,對中國和西方都大有裨益。這些觀念與當今世界許多政治家不謀而合,但在當時卻褒貶不一。有人對他大肆攻訐,也有人真心贊譽。雖然他的事業(yè)自始至終緊張而忙碌,但他與女性知己的親密友誼卻給他注入了源源不斷的動力,使他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里,經受住中國政治風浪的沖擊,頑強不懈,勇往直前。
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一直支持出版本書,這也在情理之中。當年,赫德在這所學校畢業(yè)時,其言其行并未顯露出前途無量的征兆。但學校毅然決定推薦他入職駐華外交使團。這一決定使他擺脫錯交的損友,告別放蕩酗酒的生活,沒有虛擲一年的研究生學習時光。不僅如此,赫德洗心革面,奮發(fā)向上,成為大學最杰出的校友之一。他退休回鄉(xiāng)之后,曾被任命為大學的名譽校長。希望本書能幫助那些不太了解赫德生平偉業(yè)的讀者,給他們講述這位北愛爾蘭波塔當(Portadown)的兒子才華橫溢,勇于奉獻,且多愁善感,兒女情長的故事。本書帶給讀者的不是那些永載史冊的豐功偉績,而是赫德更加個性化的一面,尤其是他與女性摯友之間私人世界的點點滴滴。
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亞洲歷史學講師
艾瑪•賴茲(Emma Reisz)博士
這套《海關洋員傳記叢書》,涉及面非常廣泛,不只歷史,也涉及經濟、外交、語言、文學、文化、漢學、日常生活研究等領域,它們可以把以前分開討論的各個因素連在一起,構成一幅動態(tài)的近代中國歷史畫卷。
——濱下武志
《中國歲月:赫德爵士和他的紅顏知己》是海關“內部”生活的精彩重現(xiàn)。我們可以從中了解到19世紀末中國海關洋員們生活和工作的大量細節(jié),感受到他們的喜怒哀樂。
——方德萬(Hans van de Ven),劍橋大學歷史學教授
作者利用家族文件、檔案材料,進行了廣泛深入的研究,挖掘出卡拉爾家族那些氣質非凡的女性的精彩故事,以及她們與中國晚清重臣鷺賓•赫德的私人交情。我們也得以窺見其精彩紛呈、細致入微的外僑生活,看到那些行事大膽、心思縝密的女人,在遠離家鄉(xiāng)的異國追求夢想,挑戰(zhàn)維多利亞時代女性觀強加于她們的重重清規(guī)、條條羈絆。
——艾瑪•賴茲(Emma Reisz),貝爾法斯特女王大學歷史學講師
鷺賓•赫德執(zhí)掌大清帝國海關長達40年之久。在清王朝日暮窮途之際,赫德的海關事業(yè)卻風生水起;他與女性知己的親密友誼則給他注入了源源不斷的動力,使他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里,經受住中國政治風浪的沖擊。
這本從女性視角撰寫的赫德傳,一方面,以細膩的筆觸,娓娓道述赫德從北愛爾蘭一介平民子弟,一路奮斗,到登上清帝國海關頭把交椅、掌舵近40年的過程,穿插敘述赫德人生中的幾段情感糾葛,細細剖析他與情人、知己、下屬、家人的關系,揭示了這位在晚清政壇上權勢煊赫的洋人豐富的情感世界,幾乎重塑了其歷史形象;另一方面,生動講述了維多利亞時代英國女性在中國的生活及其跌宕起伏的命運,描繪出晚清來華洋人復雜的關系網絡,從外來者的角度呈現(xiàn)晚清中外交往情況以及沿海口岸的社會面貌。
本書收集了大量赫德與女性知己交往的史料,并立足于對赫德日記、書信等第一手材料的細致研究,展開通曉流暢的歷史敘事,所有的推論都是小心翼翼的,言必有據,某種程度上,是一部嚴肅的“八卦”史書。對名人的兩性關系、家庭婚姻關系的史實進行探究的背后,隱含著作者對婚姻家庭制度的社會史反思,以及對近現(xiàn)代女性自我覺醒與發(fā)展的深切關懷。
我不再是一個中間人,在對壘雙方之間躲來躲去。我現(xiàn)在可以立場鮮明,大膽明確,充滿精力地工作了。
在這個“船將傾覆”的節(jié)骨眼兒上,我也不能棄“船”而逃,我們必須擺正船身,保住這條船的利益,也保住其他所有人的利益。
我就像一個演雜耍的藝人,站在五六張臺子中間,每張臺子上都有百十來只盤子,我要讓這些盤子都旋轉起來,不能倒下,不能碰到別的盤子,而且也不能讓別人接手,因為我得控制局面,全盤負責。
我的權力更大了,可以在更大的領域里施展拳腳……似乎已經達到了權力的頂點,整個國家十八個省份,盡人皆知,有目共睹,此乃天下至高榮耀,我的前程一片光明,無人可以企及……但是除了工作之外,我還有許多無法坦然面對的憂慮——這些幽靈會不時逡巡于我的生活之中。
——鷺賓•赫德
書摘:
主角與背景
“我們的船屋中了37發(fā)炮彈,其中一發(fā)六磅炮彈呼嘯而過,只差兩英寸就射中我妻子腦袋,離我小兒子也只差分毫?!辈闋査?#8226;巴克頓(Charles Buckton)這么寫道。他是艾瑪•斯普賴•愛德華茲的第二任丈夫。那么,一位來自德文郡的年輕女子怎么會在1854年12月29日出現(xiàn)在珠江邊一條船屋里呢?他們當時正身處大清皇帝的炮艇與叛匪船只的激烈交戰(zhàn)中。她后來又是如何與大清帝國海關總管赫德成為終生知己呢?
要想說清楚為什么艾瑪會跑到一艘船屋上,經歷敵對炮船那番槍林彈雨的交火,還需要介紹一點歷史知識。自17世紀晚期,英國及其他國家商人便開始與中國進行貿易。但貿易僅限于珠江上的廣州這一個口岸。商人們都住在辦事與居住合二為一的“商館”里。他們被擋在城墻外面,不允許進城,只能通過專門的中國商人組織(“行”)進行貿易。就英國而言,最初的貿易全部由東印度公司獨家壟斷。他們也掌控著在印度的一大部分貿易。大型歐洲船只只能行駛到黃埔,距廣州還有十英里水路。所有貨物都在黃埔港進行轉船,由小一些的船只迎來送往。
英國對從廣州運來的茶葉需求量越來越大。到18世紀晚期,茶葉稅已經占到英國全部稅收的10%。但中國對英國貨物的需求卻極為有限。英國只能以黃金或白銀來支付茶葉款。這時,在印度種植的鴉片在中國找到了銷路。它最早是用來做醫(yī)藥藥品的,但隨著東印度公司將越來越多的鴉片運往中國以換取茶葉,鴉片漸漸成為消遣毒品。1834年,東印度公司失去貿易壟斷地位,越來越多的商人投身到與中國進行貿易的行列中。中國政府是明令禁止鴉片進口的,但為各方利益,多數(shù)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使鴉片貿易在沿海島嶼繼續(xù)進行。中國政府最終出重拳,沒收并銷毀大量鴉片。英國外交大臣帕默斯頓(Palmerston)對這一“收繳”行動進行了軍事報復,引發(fā)了我們現(xiàn)在所稱的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1842年,戰(zhàn)敗的中國開放了五個“通商口岸”;允許外國領事及商人永久居留,并由英國領事法庭審理英國公民中的不法之徒。他們還割讓了荒涼的香港島給英國。此外,根據最惠國條款,今后凡給予其他國家的特權待遇也一律給予英國。隨后,法國人和美國人也在他們的條約里效仿此舉,以求利益均沾。另外,這兩個國家還獲得允許傳教士傳播基督教的權利。于是這個權利也自然適用于英國傳教士。
在中國內部,清王朝正不斷衰落,而它對于大多數(shù)中國漢人來說亦屬于異族政權。多數(shù)農民生活貧困,沒有溫飽。他們住的都是泥土或竹子搭成的屋子。法律和秩序每況愈下,瀕于崩潰。原本自我管理的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再也無法得到軍隊的有效保護,失去往日的太平安寧。珠江上海盜猖獗,無法無天。19世紀50年代,各種不滿現(xiàn)狀的勢力紛紛聯(lián)手,尤其是窮苦南方人。他們來自廣東?。ㄊ閺V州)和北面的江西省。太平天國運動持續(xù)了15年,其領導者宣揚人人平等的中國特色基督教。隨著起義軍控制的地盤不斷擴大,清政府的稅收越來越少。拿不到糧餉的清軍部隊只能靠搶劫、鎮(zhèn)壓和敲詐勒索維持生計。成千上萬人死于戰(zhàn)亂或事后被處決。
我們可以想象一下艾瑪?shù)淖畛醺惺堋K龔拿绹\娭形菊材匪?#8226;D.約翰斯頓(James D. Johnston) 的描述中看到自己新家的大致模樣,他描述的是1860年從香港到廣州的旅程。當她的船繞過好望角,歷經三個月的風浪顛簸,進入珠江口時,滿眼荒涼的石頭山崗想必也令她滿心歡喜。緊接著,她一定也看到了地勢平坦的鄉(xiāng)間,展現(xiàn)出一片片綠油油的稻田,小小村莊坐落其間,不時還會見到矗立的玲瓏寶塔。寬闊的河面上擠滿大大小小的船只,這也許會讓她想起家鄉(xiāng)金斯布里奇的河口。但見多識廣的巴克頓也許提醒過她,那些船舷上架著小炮的帆船上可能藏有一窩海盜。
約翰斯頓是這樣描寫黃埔的:
在船只停泊地附近有四處顯眼的外國人居住區(qū)……緊挨著我們停船的地方有一片木屋,由插入齊膝深水中的木樁支撐。[他說這片搖搖晃晃,站立不穩(wěn)的房屋構成“竹鎮(zhèn)”。]數(shù)不清的舢板上都覆蓋著竹席頂棚,船都拴在支撐木屋的柱子上。這是很多人賴以棲身的家。穿過這些丑陋無比,易傳染疾病的住戶區(qū),有一小片磚瓦房,酷似破舊鳥籠,完全不像人類居所。它們一座挨一座,擁擠不堪,坐落在河岸旁,留下一條狹窄的小道。沿河一直走到頭,可以看到幾處建好的修船碼頭。這片位于長洲島(Dane’s Island)上的地盤,我想就是黃埔港了。有兩處石頭砌成的碼頭,還算有點摸樣,可以停泊最大噸位的船只。[巴克頓的船屋應該就在這里]。碼頭對面,黃埔另一處地勢較低的島上,還有一個居住區(qū),被稱為“新鎮(zhèn)”(New town),鎮(zhèn)里有一些中國人商鋪、水手客棧,以及外國貨物市場。在此碼頭的后面,約3英里遠的地方,有一座修著圍墻的小鎮(zhèn),如今叫做“黃埔古鎮(zhèn)”[他后來又去探訪過,驚異地發(fā)現(xiàn)那里修建的都是兩層磚瓦房,還有兩座古廟,街市景象繁華熱鬧,然而]我們看到不少女童在街上蹣跚而行,她們走路的樣子讓人看了心痛。
艾瑪是進入廣州的第一批白人女性。
早年的赫德:
那時,整個愛爾蘭都屬于英國,所以赫德稱自己為愛爾蘭人、英國人,有時也叫英格蘭人。1845—1849年,由于土豆歉收,愛爾蘭爆發(fā)了可怕的大饑荒,形勢極為嚴峻。然而當時一位旅行作家,亨利•D.英格里斯(Henry D. Inglis)卻驚異地發(fā)現(xiàn)愛爾蘭南北部已是迥然不同。北部大多數(shù)人信仰的是新教,而不是天主教,而且,他們許多人與蘇格蘭關系密切,這就使多勞多得、量入為出成為那里的主流道德觀。赫德到晚年還在為曾經一度沉迷于小說,浪費時光而自責。與以農業(yè)為主的南方經濟相比,北部的經濟更具多樣性,有許多小產業(yè),麻紡織業(yè)的發(fā)展尤為突出。貝爾法斯特快速繁榮起來,城市里到處是工廠,幾十座高聳的煙囪拔地而起。這里需要勞動力,工人薪水也比南部高得多。沒人指望靠收房租和利息發(fā)大財,大多數(shù)人是靠辛勤勞動而豐衣足食的。英格里斯將南北部商人進行了一番對照。南方商人將掙到的利潤揮霍于享受,而北部生意人“精心打理自己的生意,逐步積累資金,再投入到生機勃勃的產業(yè)中?!?赫德的家鄉(xiāng)漸漸富裕起來,全靠鐵路、蒸汽機及工廠的生產,這就是為什么赫德后來將這一切視為中國擺脫貧窮與饑餓的必由之路。
他的母親是個農家女兒,去最近的鎮(zhèn)子利斯本往返步行16英里,對她只是家常便飯而已。從他在廣州和上海寫的日記中,我們看到他不時提一兩句關于傍晚散步或騎馬的經歷。晴朗的天空和綠色的田野帶給他巨大喜悅。
具有這種背景的人實在不像能夠進入外交部門的人選。那時,這些職業(yè)都是專門留給上流社會子弟的,因為與上層人物或特殊利益有關系你才可能有機會升遷。不過,雖說英國社會等級森嚴,但如果你受過良好的教育,加上勤勉努力,還是有機會出人頭地的。赫德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1863年12月24日,也就是在他剛剛坐上中國大清帝國海關頭把交椅后不久,他在日記中寫到:
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沒有憑借任何提攜,任何利益,也沒有提出過任何要求!上學時我的目標就是做班級第一名;在大學時,我的目標也是爭取第一;在中國,亦是如此……我的目標一直是不斷學習,不管命運把我放在哪個部門,我都要讓自己勝任一把手的工作。
女王學院的課程是按照蘇格蘭大學模式設置的,與牛津、劍橋相比,它提供一種更為寬泛的通識教育。除了希臘語和拉丁語,邏輯學及形而上學——即現(xiàn)代意義上的哲學——等傳統(tǒng)課程外,學院還開設現(xiàn)代文學、語言學、科學、自然地理學、法律、政治經濟學(其中包括統(tǒng)計學)等課程。赫德得了兩門課的金獎:一門是文學,另外一門是邏輯學及形而上學。其他科目也屢次獲獎。當時的政治經濟學課本是亞當•斯密、大衛(wèi)•李嘉圖和約翰•斯圖亞特•穆勒的著作。這讓赫德對自由貿易及專業(yè)化的優(yōu)勢深信不疑。他對科學發(fā)展推動技術進步饒有興趣。在貝爾法斯特為化學教授做助理的短暫時間里,他與詹姆斯•白萊喜(James Brazier)結為好友。赫德離開家鄉(xiāng),遠赴中國后,他們還保持書信聯(lián)系。白萊喜的三個兒子后來也加入了中國海關。
赫德于1853年春畢業(yè),得到一等榮譽學位,并獲得高級獎學金,進入為期一年的現(xiàn)代語言學及現(xiàn)代歷史學的碩士課程學習。當時他尚未決定將來從事哪種職業(yè)。但1854年3月,外交部決定選派更多的見習通譯去中國,以適應英國與中國日益增長的貿易需求,并開出了200英鎊的誘人年薪。他們責承愛爾蘭四所女王學院各推薦一名有語言能力,但又要有超越語言能力的人選。貝爾法斯特學院從眾多申請者中選擇了赫德。1854年4月13日,他接受了正式聘任。他在途經開羅的航線上行駛七周,于7月到達香港。
在香港,赫德開始記日記。在12月31日的日記中,他道出了此次倉促成行的原委:
沒有哪一年像今年這樣意義重大……坐在原始衛(wèi)理公會小教堂,我想自己是多么渺小……聽著厄威克博士(Dr. Urwick)關于中國的講座……我根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親身領略那個異域國度……不過,我交了損友……而且之所以接受這個聘任,第一個原因就是想逃離那個讓我做出不端行為的地方,第二個原因是避免在法律和福音之間做出無奈選擇。我就這樣來到了中國!也許是我1853年5月的祈禱靈驗了;如果是這樣,那就是我的造化。上帝將會保佑我!感謝上帝恩寵!阿門。
這一年,我對世界有了多方面的認識。年初時,我被引入歧途,陷入了我一向唯恐避之不及的邪惡與罪孽。與放蕩女子交往,我變成了一個浪蕩青年。習以為常的讀書和申請工作都變得索然無味,難以忍受,令人厭惡。我深深沉醉在充滿墮落快感的酒杯中。
他是被與他同住一套房子的斯旺頓(Swanton)兄弟倆拉上這條尋花問柳、放浪形骸之路的。哥哥叫威廉,“23歲,是個踏實穩(wěn)重的人”。弟弟是赫德在都柏林上學時結識的朋友,現(xiàn)在可不是“等閑之輩了……我陪他去過一兩次劇院,然后去臺球館。我無所不為,體驗一切新奇事物,為的是扼殺良知,放縱自我,追求色欲”。
不出三個月,他就把金獎送進了當鋪,以支付這種新奇生活?!暗?,上帝決定懲罰我了……縱情聲色的報應終于到來,我病倒了,臥床數(shù)周……就在這時,我得到消息,校務理事會一致推舉了我?!?p/>
他的病基本痊愈,到倫敦接受了聘任。但從接受聘任到啟程赴中國的四周時間里,他仍身體虛弱,感覺必須離開愛爾蘭才行,“……也許一去不再回頭……根本沒來得及與一半的朋友和相識告別。”
星期日,他參加了多教派的主日禮拜,由新教傳教士共同主持,不同教派共享,隨后寫了一篇很長的日記:“那位領事館的牧師朋友是一個思想開放的人;我跟他在一起輕松自在,不必擔心受到他的指責。他包養(yǎng)了一個中國妻子(他這么稱呼她,我們稱她為他的情婦)。我也可以這樣做呀,這太有誘惑力了?!彪S后他進行了大段反思,以下是其中一部分:
憑我的薪水,我是娶不起英國妻子的:英國妻子到這里來也是個大“麻煩”——嬌弱,多病,需要時刻關照,還得有醫(yī)療服務,雇各種婢仆,等等……而此地就有一些中國女孩,長相標致:花50—100元就能買下來,完全歸你所有,每月花2—3元就可以養(yǎng)活了[他雇個廚師還得付4元呢]……我的處境難道不是很考驗人嗎?充滿各種誘惑——而且還是最令人蠢蠢欲動、心猿意馬的誘惑?!绻覉孕拍菢幼鍪清e誤的,而且,如果我對此有畏懼之心,就應該摒棄那種欲念,避免犯下罪孽而使自己陷入痛苦的折磨。
這種做法在當時司空見慣,要想摒棄并非易事。他的日記中充滿了欲望與良知的搏斗,充滿對上帝的求助,還不時出現(xiàn)心靈獲得一陣寧靜的滿足,那是因為他又想到上帝是愛他的??謶中睦硗瑯幼屗麑@種唾手可得的草率性行為退避三舍,他心里明白,這會招來懲罰報應的。直到12月2日,他才又開始寫日記:
過去兩三天,發(fā)生了一件對我極其重要的事情!從去年1月底我得了那個病起,就一直盼望快快痊愈,現(xiàn)在看來,好像很快可以解放了。希望再過一周我會更健康:但愿到圣誕節(jié)時,我可以好好享用一大杯果子酒了……
在這個小小社區(qū)里,有兩位傳教士醫(yī)生。他們可能建議他勿沾酒精,以加快康復療程。我猜測,他得的很可能是性病。12月18日,密妥士舉辦了一個全部由男士參加的熱鬧晚宴。赫德第二天早上醒來,“頭疼欲裂”。之前,他在日記里寫好歌詞,準備和著《友誼地久天長》(Auld Lang Syne)的曲子歌唱,現(xiàn)在卻深感羞愧。
密妥士本人就是個不同尋常的例子。他完全視自己的中國伴侶為妻子。他請這個年輕人做自己遺囑執(zhí)行人,準備將自己所有財產留給她。赫德對密妥士夫人始終彬彬有禮。她不會講英語,所以無法在密妥士舉辦的晚宴上扮演女主人的角色。而傳教士們的生活則讓赫德看到,一個妻子,不僅可以扮演迷人主婦的角色,還可以在丈夫的事業(yè)上助其一臂之力。赫德到這里的第一天,就被介紹給戴爾(Dyer)姐妹倆中的姐姐。她在一所為中國女童開辦的教會學校里幫忙。她的妹妹瑪利亞(Maria)則讓赫德暗自心動,想入非非好幾個月。但他們第一次見面是這樣的:
我想我做了一件蠢事。我居然對戴爾小姐說,中國語言是一門很無聊的學問。她問我‘你真的這么認為嗎?我倒是覺得很有趣哦——至少,寧波方言還是很有意思的?!殷@訝地發(fā)現(xiàn),這里的女士們都是聰明的好學生,能把方言講得這么好。
傳教士的妻子們不是充當教師,就是幫助做傳教工作。在英國,赫德從沒見過女士聽課、做學生,也沒見過已婚婦女走出家門,在外面從事專業(yè)工作。
深感孤獨意味著赫德有可能開始琢磨婚姻大事。1854年12月8日,星期五,他回憶發(fā)生過的事情:
上星期二,我與高德(Goddard)夫人一起喝茶。她的大女兒是個妙齡少女,十四五歲的樣子……在我與她道別時,感覺出她捏了捏我的手……這一捏差不多讓我下了決心向高德夫人提兩件事:[是現(xiàn)在娶她,還是以后娶她]……我太孤獨了!我多么渴望去疼愛什么人,去呵護什么人……我多么渴望有一個愛我的伴侶呀。
在幾次晚宴上,他費盡心機地坐在瑪利亞•戴爾小姐身旁,但都沒有成功,因為男主人們都明白,他娶不起妻子。有一次,他終于抓住機會,與她單獨散步,卻又緊張慌亂得張口結舌,不知所云。
不過,他學會了與那些不能隨便冒犯的已婚女士交朋友。12月17日的日記記錄了他堅決遏制了自己對倪維思夫人的非分之想:“假如——但是,不行!”1855年1月2日,他接受邀請,與這位迷人女士共進晚餐,談天說地,心中無比坦蕩。
1856年整個中國兵荒馬亂,寧波一帶也受到局勢的影響。廣州海盜向他們的鴉片貿易對手葡萄牙人展開報復行動,殺死多人。剛好到達這里的法國兵艦將海盜趕走,使得海盜的攻擊沒有殃及到其他外國人。那年,赫德也遭受了一場情感變故。
……1856年,我和所有未婚男人一樣,到了該結婚的時候,差點結了婚……但那位年輕女士的父親認為我不夠富有,——這簡直如同當頭一棒——3個月后,她嫁給了另一個男人……我也很快從打擊中恢復過來——某種意義上說。但馬上又過量服用拜倫詩藥,嘆命運對我之嚴苛……終又沉淪放蕩生活,每每想起此事,我就會自我鄙視……不過,我總算從那種泥潭中爬出來……
這是他結婚前幾天寫給未婚妻赫絲特•布雷登(Hester Bredon)的信。他并未告訴她自己生活中還有另外一個女孩。
接下來幸存的赫德日記頭幾頁就撕掉了。第一篇是1858年3月3日在廣州記的。他于1858年初調去廣州做二等通譯。那時廣州城剛被英法聯(lián)軍攻占,總督葉名琛也已被撤職。4月,赫德成為實際控制廣州城的聯(lián)軍委員會的秘書兼翻譯,年薪漲到1500英鎊。他為三人委員會中最積極活躍的巴夏禮工作。
從新日記里,我們看到他改頭換面,像是換了一個人,不再是寧波那個赫德了。他仍定期去教堂禮拜,但也開始享受這里豐富多彩的社交生活。駐廣州的聯(lián)軍經常舉辦賽馬、戲劇、玩紙牌等活動,而且常常有晚宴和郊游等安排。局勢安定下來以后,他還躍馬揚鞭在鄉(xiāng)間奔馳。現(xiàn)在他有錢買馬,雇馬夫了。內心良知與欲念的搏斗也看不見了。
凱瑟琳•布魯納(Katherine Bruner)及同事認為,這種變化緣于帕特里奇船長的幫辦為他找了一位廣州姑娘。這個姑娘“出身卑微,但來自正經人家”。1857—1865幾年間,她使他“浪漫逍遙,心醉神迷”,使他更加熱愛中國文化,更加熱愛他的事業(yè)。而我個人認為,這種轉變開始得還要早一些,始于他步步高升的時候。自從1855年4月1日溫切斯特到來,他開始承擔越來越重的職責。赫德這種人最重視有意義、有成就感的工作,最在意自己的聰明才智得到別人認可。從1855年4月到7月,他的日記比早些時候更加簡短,間隔更大了。1857年,他在寧波買下阿瑤,可能是因為擔心“放蕩生活”的種種危險,這時已經是他搬到帕特里奇大房子后至少一年半之后了。后來的資料顯示,當年阿瑤大概16歲。她跟他到了廣州。但是筆端流露出來的自信與快樂是從寧波日記中看到的,所以,很可能來源于升官晉級,而不是阿瑤的陪伴。況且,1858年時,他已經準備放棄這段私情了。
赫德事業(yè)起步
1859年,負責整個海關征稅的戶部大員憂心忡忡,他能夠為北京的主子收到的稅鈔日益減少,從鴉片貿易上也很難擠出多少稅銀。(1858年鴉片貿易已經合法化,應繳關稅為8%,而其他貨物貿易則征收5%關稅。)原先在上海任領事的阿禮國建議赫德效仿上海江海關的解決思路——雇用洋人監(jiān)管海關。中國當局對此十分贊許,要求赫德在廣東粵海關建立此套機制。李泰國此時正效力于中國政府,任海關總稅務司,常駐上海。他也贊同這個提議。1859年6月,赫德辭去領事館的職務,受聘于清政府,先是任粵海關副稅務司,后升為粵海關稅務司。英國政府應允此事是因為它相信,這種新型海關運作機制可以帶來有序貿易,符合英國人的利益。英國人此時認為,在保證公平、規(guī)范秩序的條件下,自由貿易對各方都有益處。而中國貿易當時既不公平,也無良好秩序。一些不法商人,走私貨物,進進出出;還有一些商人營私舞弊,賄賂關員,偷逃關稅。加之海盜伺機偷襲,也造成巨大損失。建立高效、廉潔的海關就意味著可以向各方征收相同關稅,一視同仁。所得稅收可以用來維護海上和陸上貿易秩序。在英國、美國和法國的支持下,新型海關運作機制被推廣到各個通商口岸。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一場混亂的大背景下。當時太平軍起義正如火如荼,英法聯(lián)軍攻打北京,最終導致清政府接受1860年《北京條約》。同時,1861年8月,清朝皇帝駕崩后,宮廷內部就誰來輔佐懿貴妃慈禧的幼子發(fā)生激烈爭斗。最后慈禧成功奪權,被奉為皇太后,垂簾聽政,從此執(zhí)掌大清政權40多年。她保守固執(zhí),不喜變革,卻也維系了大清朝的統(tǒng)治。恭(Gong,赫德日記里稱“Kung”)親王被任命為北京的總理衙門負責人,而總理衙門是中央政府首次設置的,直接掌管海關及對外關系事務的部門。以往這些權力均下放給駐廣州的督撫,由督撫一手經辦。此后多年里,赫德就是與這個部門打交道,與恭親王合作。而在軍事方面,李鴻章(赫德日記里稱“Li Hung Chang”)已經認識到推動現(xiàn)代工業(yè),以及加強訓練提高軍力的必要性。赫德與時任天津關稅務司的德國人德璀琳(Detring)都與李鴻章保持密切合作關系。
總理衙門批準了早些時候任命李泰國為海關總稅務司之事,但李泰國隨即請了病假,而且,在尚未得到批復的情況下,于1861年3月徑直揚帆遠航,回英國老家去了。這正是李泰國目中無人、不懂禮數(shù)的典型作風,赫德在寧波時就發(fā)現(xiàn)他有這個毛病。其間,李泰國責承上海江海關的費士來(George H. Fitzroy)和廣州粵海關的赫德共同代管整個海關事務。由于費士來不懂漢語,便由年紀較輕的赫德挑起重擔。他北上京城,直接接受恭親王指令??偫硌瞄T大員一致認為赫德行事圓通,溫良恭謙,解釋貿易及稅收運作機制時講得一清二楚,頭頭是道,比他那個恃強凌弱、仗勢欺人的上司李泰國強多了。1861年6月,他在總理衙門停留,然后去天津,以及其他北方新開埠的口岸,推行實施新型海關制度。9月,他又回到北京。當時英國駐北京公使卜魯斯爵士(Sir Frederick Bruce),即額爾金爵士的弟弟,是這樣向外交部報告的:
假如沒有赫德先生出面,沒有他對中國財政制度的充分了解……我想我在北京是無法制定出《北京條約》詳細條款的,現(xiàn)在,我必須依靠他,以及他手下的歐洲職員,才能戰(zhàn)勝那些無知且頑固的中國各省官吏。
12月23日,由于覺得荒廢了光陰,以及其他諸事,赫德感到十分沮喪。但當他記錄自己所取得的成就時,心情便云開霧散。他認為自己之所以能夠事業(yè)有成,要歸功于他年輕時塑造的勤奮敬業(yè)品格(前文已有引述)。然后他列出了作為總稅務司要達到的工作目標。首要目標就是打造一支外籍海關隊伍,選拔優(yōu)秀人才,充任各關稅務司及各項辦公人員,并確保這些洋員各司其職,盡職盡責,不給商人們抱怨告狀的理由。同時,通過增加貿易量來擴充大清政府的稅收。赫德的第二、三、四、五目標均涉及增進對中國的了解,促進中國人對外國人的友善之情,尋找可以造福中國的西方文明產物,探索有益于中國變革的方式。目標七是資助傳播福音這一高尚事業(yè)。目標六是:“我必須為我的下屬在行為舉止上樹立良好榜樣”。雖未明確所指,但在他心里,這一條意味著要設法擺脫情人,并戒除所有非法性關系,(但對年輕下屬的此類行為,只要是在私下進行,他都保持寬容態(tài)度)。.
應對危機的第一個事例發(fā)生在1864年1—2月間。李鴻章任命戈登將軍去統(tǒng)領一支由洋人軍官指揮的、號稱“常勝軍”的雇傭兵部隊。李鴻章希望借著這支隊伍的支持,一舉剿滅遷延已久的太平軍叛亂。赫德在冰冷刺骨的沼澤地里苦苦找尋了三周,才找到戈登的藏身之地,并力勸他回心轉意,重出江湖,繼續(xù)率領“常勝軍”作戰(zhàn)。這時的戈登正憋著一肚子氣,因為李鴻章明知戈登已經許諾了幾個叛軍首領只要投降就饒命,但還是殺害了這幾名降將。赫德出面勸和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最終幫助李鴻章和戈登重歸于好。剿滅太平軍給中國國內帶來一段太平時期。如果沒有這種天下太平的局面,就不會有生意興隆、貿易繁榮的景象。不過,他在4月的日記中也透露出他的煩惱。他糾結于是否應該支持這個清帝國政府,但最終還是認為,太平軍的行為同樣殘暴,比清帝國政府好不了多少,他們只是不如自己的清朝主子更具組織能力罷了。他可能希望自己的建言獻策會對清政府產生一些影響(他的第五個目標)。不過,這一事件讓他更加明白,為什么李泰國和阿斯本那么不愿意把艦隊指揮權拱手讓給清政府。
赫德的感情生活
1864年7月23日,他慶幸自己對女性的遐想已經變得越發(fā)短暫,且不再那么癡迷了。但是很糟糕,8月6日,他又寫到,“找個情人的誘惑太強了……除了迷戀女色,沒有什么其他事情更讓我傷腦筋。不過,我已經一年多沒有碰過任何女人了”。
“一年多”說明他在1863年夏天與李泰國一起前往北京之前是與阿瑤在一起的,而身在北京的他已經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前景。他決定正式結束這段男女私情,打掃門戶,為將來明媒正娶做好準備。大多數(shù)僑居中國的外國人都會付一筆不大的費用,讓孩子回到其母親的大家庭中。顯然,赫德認為,如果將孩子們留在中國,勢必會給自己和自己未來的妻子帶來尷尬。他承擔了對自己這些“被監(jiān)護人”的經濟責任,并允許他們使用自己的姓氏。但是,由于他們屬于非婚生子女,按照維多利亞時代的觀念,他們不能算是他的家庭成員,不能享受他的陪伴和親情。他希望這些孩子在英國長大,所以他必須找一個可以信賴的、熟悉廣東習俗的中間人,而這個人又不能是海關里的職員。整件事秘密完成,滴水不漏,甚至在日記中也只字未提此事。我認為,他當時想到了桑普森。赫德一直與他、他的妻子艾瑪,以及可愛的女兒保持密切聯(lián)系。1864年6月21日,他在北京的日記里提到過“可愛的小姑娘”寄給他一張自己的照片,而他也于6月24日回復了她一封短信。
11月4日,赫德回到上海(之前成功抵御住鄰家中國姑娘的誘惑),并且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外灘和外國人俱樂部用上了新煤氣燈,燈光璀璨。12月9日,他啟程前往香港。在途中,他寫到坐蒸汽船只需69小時可抵達目的地。接著,他直奔廣州。他提到曾數(shù)次訪問廣州,說明在1859—1861年那段未記日記的時間中,他與那里的外僑知識分子相當熟絡。他們正努力了解中國文明。
1864年12月20日在廣州期間,他接到了母親的來信:“母親提到一位布雷登小姐(Miss Breadon)(原文如此),并且提到5000英鎊的事(可能是他希望她能帶來的財產數(shù)額)……對爐邊廝守、共度快活時光的渴望不斷增長,而對婚姻的期盼卻在下降?!彼麑橐龅钠谂慰赡苁窃谝姷桨幒笙陆档模芸煊种匦氯紵饋?。1月10日,他已經在計劃前往香港,準備在離開南方前將雜七雜八的事情做一個了結。下一篇日記記于1865年1月15日,顯示他并未如愿以償?shù)嘏c羅存德博士(Dr. Wilhelm Lobscheid)見面,“所以我只能在尚未了結最急于了結的事之前離開了”。桑普森與羅存德這位非同尋常的德國傳教士非常熟悉,很可能建議赫德托他將孩子們帶去英國。情況很可能是這樣的,赫德本打算借著1864年12月這次造訪與阿瑤協(xié)商分手事宜,做最后告別,但他陷入了與當年詹•卡•威2號相同的境地,即他又讓她懷上了孩子。他只好推遲了將孩子馬上送走的計劃。如前所述,赫德于1866年8月寫給赫絲特•布雷登的信中說,“至少在過去兩年里,我的生活是清清白白的,無可非議”。但這種說法很可能隱瞞了他與阿瑤的最后一次相見。
他也需要一些女性朋友,她們往往可以理解他那些無法向男人們吐露的情感。在那個年月,男人都該“堅忍不拔,情感內斂”。按他的希望,一個賢惠妻子應該可以滿足這一需求,她應該能夠理解和分享他對事業(yè)的投入,以及對中國的忠誠。與赫絲特的婚姻最初是幸福的。他們結婚一周年紀念日時,他寫道:“沒有人的妻子勝過我的愛妻。到目前為止,我們和睦相處。同時,婚姻也確會影響一個男人的工作?!彪m然兩人一開始還在努力尋求共同愛好,我們已經可以看出不幸的端倪。1868年的日記中有這樣的話,“6月21日,赫絲今天21歲了,剛剛看完《埃涅阿斯紀》(Aeneid)第一卷。”1870年11月16日,當時正在學習小提琴的赫德要求金登干找一些鋼琴和小提琴的曲譜,以便夫婦兩人可以共同演奏。毫無疑問,他很疼愛她,也欽佩她的勇氣:1867年,她在生第一個孩子時,難產四天后才生下他們的兒子,但小生命隨即夭折。這件事肯定讓驚恐萬狀的丈夫想起寧波高夫夫人難產時的恐怖結果。1869年12月31日,他們的女兒艾薇(Evey)安全降臨人世。接著,1873年7月,他的兒子布魯斯(Bruce)也來到人間。不過,1874年7月19日的日記里有如下思考:“工作……是我的首要考慮,我不允許任何事情影響到我的工作;我會不惜放棄一切?!?p/>
對一個以工作為首要職責的男人來說,只有當妻子視他的事業(yè)為自己的事業(yè)時,他們的婚姻才可能長長久久。我們將會發(fā)現(xiàn),這種相知相伴、夫唱婦隨的理想并未成為現(xiàn)實。不過,他個人的忠誠天性,以及當時的社會規(guī)范決定了他視婚姻為一種“至死不渝”的承諾。
赫絲特確實令我們同情。除了看不慣赫德愛慕吉夫人和艾瑪,北京的閉塞小圈子使她厭倦不堪,同丈夫交往的人與她在社交習俗和語言方面存在障礙,也令她不勝其煩。另外,北京缺少良好的生活條件和必要設施(這里出行要坐大車,沒有彈性十足的減震裝置),讓她受夠了。可憐的她在生孩子時還經受了難產的折磨,她可能感受到,為人之母可謂付出巨大,得不償失。這一切赫德大概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1871年9月1日,他對金登干說:
威妥瑪夫人剛剛為我們的國王代表生下第三個兒子……而她嫁給他才三年三個月。在我看來,這樣虐待一個女人很不公平……這意味著讓一個弱女子經受太多痛苦,承擔太多苦役和繁重家務,人應該——當然說起來很微妙——但我還是適可而止!
即使是在婚姻生活中,他顯然也在盡力約束自己,不給妻子增加太多負擔。
赫德剛剛年過四十,如同這個年齡的很多男人一樣,已經開始回顧人生,檢視自己是否實現(xiàn)了人生目標。不僅如此,7月2日的信顯示,他不久前剛剛經歷了雙親亡故的打擊。年紀輕輕就有能力贍養(yǎng)父母讓他無比自豪。如今他已經成為赫德家族的一家之長。父母在世時,阿爾斯特是父母的家,對他意義重大。而隨著他們相繼離去,這里就不再具有特殊意義。1866年他探親休假,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里度過的,而1878—1879年休假時,他只在那里短暫停留。他不僅失去了父母至親,也失去了對那個“家”的眷戀之情?,F(xiàn)在,中國成了他真正的家。
與此同時,他的另一段歷史也來敲門了。一封不期而至的信讓他再次想起那個百般柔順的中國伴侶阿瑤,以及與她生下的三個子女?!?月3日星期四。收到郵件……戴太太說她的受監(jiān)護人都已經長大,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安置他們?”
3月19日星期日……上午10點,赫絲、艾薇、布魯斯,還有弗里達和多蘿西亞(Dorthea)……一刻鐘之前上路了。布魯斯因為出門而興高采烈,艾薇哭著找我,哭得幾乎人都縮小了。赫絲也動情灑淚……現(xiàn)在就剩下我一個人了,我的親人都已離去。我們何時再相見?在中國?在家鄉(xiāng)?此生還是來世?只有上帝才知道。一切皆為命中注定。如果此生無緣與愛過的人相聚……那么就與他們在天堂見面吧……
赫德的兩難心境
赫德的郁郁寡歡不僅是由于家人不在身邊,以及想到現(xiàn)實中妻子與心目中理想女性反差巨大,還因為他不確定,為中國效力而做出的自我犧牲是否值得,這讓他煩惱:
6月4日星期日。……我感覺多么懶散!我多么厭倦北京的生活——這種可怕的隔離生活!
總理衙門已經很久未派人來與我商討威妥瑪之事:是出于慎重,還是懷有戒心?……有時,我?guī)缀跻λ麄冋f“你們是想要我辭職嗎?我已經做好準備了”。后來我又想:不,如果等待的結果是去總理衙門進行毫無意義的談話,那我高興不起來,我忍耐到今天為的是有目的而去。我正在漸漸地——不,迅速地接近我的目標。難道我不能再多等一兩年,直到勝利到來嗎?噢,生命!噢,生命!噢,生命!你的價值對我意味著什么?我已經開始質疑我自己的價值。這種自我反省是一個好習慣嗎?它帶來沮喪、懷疑和恐懼:它讓我們惶恐地盯著墮入深淵的危險——讓我們關閉心靈,看不到仁慈的上帝早已在船底與海底之間留出未知的空間,讓深沉的海水保護我們安渡險關!事實上,人人都會跟著傳道者所云,“虛空的虛空,萬事皆為虛空”。讓我們把傳道者的整句話聽完吧:“讓我們敬畏上帝,遵守他的戒律——因為這是人的全部天職!”是啊,我們也許會懷疑,我們也許會迷?!覀円苍S會選擇罪孽——如果我們變得絕望了——這就是我們的最終結局。背離基督,我們將得不到真正安寧,因為只有基督徒才能獲得永恒的、確定無疑的快樂。讓我們的目光只投向一處——讓我們毫無保留地獻身于上帝——讓懷疑和恐懼消失,讓魔鬼墮入深淵,無地自容。就我而言,我感到自己充滿罪孽,頭腦中盡是褻瀆之念。與抵抗外在的罪惡相比,摒棄心中邪惡念頭更加艱難!“上帝憐憫我這個有罪之人吧!”
赫德深知,中國統(tǒng)治層十分脆弱,不堪一擊。1874年,慈禧太后的兒子,年輕的同治帝駕崩,慈禧正緊鑼密鼓張羅另一位受她監(jiān)管的皇帝登基。威妥瑪咄咄逼人,態(tài)度強硬,惡化了雙方的緊張關系,這使赫德更是左右為難,進退維谷。在這種局面中,身為中國朝廷命官,他理應挺身而出,捍衛(wèi)朝廷利益。但他同時又是一位英國公民,一位英國前外交官,而眼下的局勢有可能再次導致一場中英戰(zhàn)爭。赫德認為,開放更多通商口岸有利于中國,正像他在為總理衙門撰寫的促進商貿發(fā)展報告中所說的,而且,他還希望進行一些其他方面的改革,比如建立國家造幣廠,建立全國郵政服務體系。(海關的內部郵件通過自己的信使傳遞,而且,通商口岸也設有寄送外國郵件的外國郵局。中國官府內部倒是有很好的快馬驛遞系統(tǒng),但是普通老百姓只能到就近的鎮(zhèn)子上,找民信局寄信)。赫德認為,(雖然一名派去調查的英國外交官已查明,云南(昆明)巡撫直接卷入了馬嘉理謀殺案),但威妥瑪要求把他押到北京受審未免太過分了。1876年6月27日,他在寫給金登干的信中說:
再沒有什么比他這個要求更讓中國政府深惡痛絕的了……因為他的要求等于逼迫中國政府……對全中國百姓說……外國人士是值得尊敬的人……作為一個英國人,我會認為沒有比這個要求更好的……但是,作為帝國海關總稅務司,我知道中國無論如何不會如此就范。朝廷寧肯走向衰落,也不會束手就擒,乖乖屈服,除非開戰(zhàn)……李鴻章[赫德認為他是中國方面最希望天下太平的人]是個主戰(zhàn)派,瓦維瑟爾(Vavasseur)和克虜伯(Krupp)的好朋友,連他本人都知道,開戰(zhàn)將會慘遭失敗……’【而且,一旦失敗,他就會名利不保】。
不過,大多數(shù)時間他還是埋頭工作,心無旁騖。此時,他已經解決了忠義兩難的內心矛盾,是效忠老上司威妥瑪代表的英國,還是忠心于他效力的中國。1876年8月24日,他告訴金登干:
……在我過去的職業(yè)生涯中,還從未如此緊張焦灼過,也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輕松安逸過。李大人按照我的建議,“握著極大的權限”來到這里面對威妥瑪。我們[即赫德本人與李]做了所有能做到的事,就此了斷了所有糾紛。[他列舉了一些爭論焦點的詳細情況。]威妥瑪?shù)膽B(tài)度幾乎引發(fā)一場戰(zhàn)爭……而我們不能容忍這種情況發(fā)生,我們想要的是和平,所以……我們首先爭取讓他接受條件——從個人角度上講,我希望他接受解決方案……遺憾的是,在許多事情上,威妥瑪與我的關系早已今非昔比:他認為受到了冒犯,我們現(xiàn)在也只是見面點點頭的交情了:我感到很遺憾……但在目前這場危機中……我不再是一個中間人,在對壘雙方之間躲來躲去。我現(xiàn)在可以立場鮮明,大膽明確,充滿精力地工作了。
杜德維是美籍稅務司,后面我們還會講到他。他寫道:“我認為,歷史將為赫德書寫一筆。1876年,在馬嘉理被謀殺后,中英對抗無法避免,他在最后關頭幫助阻止了雙方爆發(fā)戰(zhàn)爭?!绷詈盏聵酚诳吹降氖牵瑑蓢膮f(xié)議使得長江沿岸及南方地區(qū)又設立了新口岸,貿易得以擴展。但中國卻不肯讓步,拒絕建立國家造幣廠和郵政體系,這又令他感到失望。他一直希望這兩件事可以成為他苦心謀劃的中國現(xiàn)代化的一部分。郵政體系一直拖延到19世紀90年代才建立起來,而貨幣改革則拖延得更久。
1885年,赫德面臨著一個重大抉擇。巴夏禮突然病故。在3月30日巴夏禮的葬禮上,赫德被提議擔任英國駐華公使。這個職位是所有加入領事行業(yè)的青年人夢寐以求的最高理想,而且這一職位也將給他帶來從男爵身份,并在英國享有崇高社會地位。赫德舉棋不定,給妻子發(fā)了電報。妻子希望他接受這個提議。但他最終還是在夏天拒絕了這個提議。接下來幾個月,他一直在反復琢磨,自己這樣做是否正確。
與此同時,他還在總理衙門的許可下,謀求解決與法國的爭端。金登干被派往巴黎,親自拜見茹費理,商討一樁無足輕重的海關問題。其間,他把握機會,促成了中法談判。雙方達成的協(xié)議并沒有受到茹費理下臺的牽連(隨后中國軍隊在東京一場地面戰(zhàn)斗中打敗法軍),也沒有受到中國總理衙門遲疑不決的影響。1885年4月4日,兩國在巴黎簽訂了議定書,這使法國派遣了一位新的公使到中國安排具體事宜。最終協(xié)議是在《李—福協(xié)定》的基礎上確立的,于6月9日在天津由李鴻章和巴德諾(Jules Patenōtre)簽訂。
中國方面很快做出報答。1885年7月5日,赫德告訴金登干,皇上授予自己雙龍二等第一寶星,相當于大使級的榮譽;金登干也獲得二等第三寶星,賈雅格則獲得三等第一寶星,相當于領事和上校級別榮譽。當時的勛章是按照歐洲模式,嚴格根據等級和職業(yè)授予的。一等勛章授予君王。在凱特姨媽參考的海關名錄里,她發(fā)現(xiàn)賈雅格授勛日期與晉升副稅務司的日期均為1885年9月3日。這說明,赫德晉升賈雅格的用意之一是讓他具備被授予三等第一寶星勛章的資格。另一位英國人鄧羅獲得了三等二級勛章,相當于副領事頭銜。他是由福州船政局大臣推薦的,因為他作為一位航海專業(yè)教授,在船政學堂辛勤耕耘五年,值得嘉獎。不過,同賈雅格、赫德和金登干一樣,鄧羅(Charles Brewitt-Taylor)在1884年事件中的出色表現(xiàn)同樣被中國人牢記心中。
結交女性朋友
赫德放棄了家庭生活,從而解決了家庭生活與工作的矛盾。他很高興自己在工作上的付出得到英國的認可,這次,英國授予他一個爵位。(《煙臺條約》簽訂之后他只獲得大英帝國勛章(CMG)的頭銜,一直讓他感到委屈不平。)隨著放棄家庭生活,他也放棄了性生活——他很明白,再找一個中國小妾,或建立中國家庭會帶來諸多麻煩——所以,他的名字從未與緋聞沾邊。他通過書信來往與赫絲特保持著友好和睦的關系,而且一直想念著艾薇。
在這個階段,赫德的主要需求是結交女性朋友——不分年少年長,只要她們理解他對工作的熱情,對中國的迷戀。在本書后半部分中,他與卡拉爾家?guī)孜慌躁P系的故事證明了這一點。對年輕女性,他給與她們叔輩的關愛情感。按照我們這個性迷戀時代的標準,他的行為與眾不同,但也絕非獨一無二。女記者瑪麗•西加特(Mary Sieghart)認為,老一輩的比爾•狄迪思(Bill Deedes) 也有相似癖好,總是將年輕女記者置于他的卵翼之下,而他的妻子則對他的工作毫無興趣,不聞不問。她寫道:“我崇拜他,但完全是以純潔的方式?!蔽蚁嘈?,我的姑祖母艾瑪•卡拉爾,還有凱特姨媽,在與赫德的關系上也會說出如出一轍的話。
你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再也沒法坐在我的肩膀上在花園里溜達了,而且,我得坐在一把高腳椅上,才能讓你爬到我的膝蓋上,或親我一下——難道非要我蹬著梯子才能夠到你的嘴唇嗎?[像凱瑟琳的父親一樣,赫德的個子也不高。]時光真是一個暴君——我心中所有做教父的美夢都被這個暴君和你的成長打碎了!不過,說到那綹頭發(fā),是的,我真的想要:所以,請一定寄來,請把頭發(fā)編成漂亮的小辮兒,系上你最喜歡的“藍色”絲帶!
你喜歡植物學和天文學很好:兩門課都非常有趣!我也非常喜歡天文。到春天時,我會送你一本天文圖冊。下面是一首優(yōu)美的詩,是我在一本美國雜志上見到的:署名是“Ab Astris”——拉丁語,意為“來自星星”——詩是這樣的:
仰望星星掃過永恒的太空
無邊無際的星球、太陽和星系,
瀚海無垠中地球如原子一粒
每個人的軌道和歸宿已注定
我迷失于自己的渺小與虛無。
但我自問難道你不知上帝
引導星球漫游太空也引導著你?
你不再自我貶低、自感卑賤,
在浩瀚、和諧、完美的宇宙,
在無休無止無極無限的太空,
人類不朽靈魂自有它的歸宿,
你的歸宿與歷史如日月長存。
巨大的隊伍排列成行,
在神的引導下奇妙前行!
多么美妙呀?幾乎每天晚上,當我一個人在花園中一圈一圈“養(yǎng)生”散步時,我都會朗誦這首詩。四周寂靜無人,只有頭頂那些數(shù)不清的美麗星星陪伴我。我通常從7點走到8點。在這一小時里,天色完全黑下來,連天堂里都要點起明燈,讓樹下的我偷得些許星光。我想知道,你媽媽還記得1882年冬天跟我一起散步的事嗎?……我希望你能參加進來,跟我“出去走走”——有時我會感到非常孤獨。房子里只有我,沒有別人:赫德夫人和孩子們在你出生前一年多的時候就回國了。中間只有艾薇在1892年和布魯斯在1895年兩次短暫探望我,我總是孤零零一個人。我的小女兒諾麗兩歲時回國——現(xiàn)在已經18歲了,但自她那次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如果說是命運讓我扮演這樣的父親角色,那么,我沒能早點“覺醒”,早點盡教父之責就不會讓你感到驚訝了吧?
好吧——帶艾米麗和茉莉爾一起來,盡量吧:我這里有很多房間——六個空著的臥室——我會很高興你們都來的!
如果你想寫信,就經常給我寫信吧:我覺得你的信寫得很好,我一直喜歡看到你那些工工整整的信封。跟我說說你的心里話,想寫些什么就隨便寫,就好像我們是老相識老朋友一樣——事實上我們就是!……
愛你們所有人,并親吻擁抱你,
愛你的
鷺賓•赫德
赫德的信顯示了他失去家庭的巨大代價。艾薇在英國長大,身體可能會更健康一些,但她和布魯斯在19世紀90年代再次來看望他時,卻令他深感失望。在這封信里,赫德將他們探望他的時間說得很短暫。
經歷義和團運動
賈雅格估計,煙臺的中國人口從1891年到1901年之間增加了一倍,達到57,000人。他寫到,這里的居民在不斷變化:每年有幾千人離開煙臺去旅順、海參崴和滿洲里,他們要么在鐵路上干活,要么在海邊撈海帶。華工貿易依然盛行。來自山東農村的苦力們有的因為黃河泛濫而流離失所,有的因為氣候大旱而背井離鄉(xiāng)。這里還是傳教活動非常活躍的地方,有三座羅馬天主教主教轄區(qū),還有幾個新教禮拜堂。由于貧窮,也由于許多中國人認為傳教活動破壞了他們的文化而仇視傳教士,19世紀90年代后期,這里成了義和團運動迅速滋生的沃土。
赫德爵士帶她們參觀他的大宅,還“進到他堆滿文件的‘書齋’里”。11點,她們去公使館的禮拜堂,他沒有陪她們去。凱特發(fā)現(xiàn)做禮拜的會眾人數(shù)很少。跟赫德爵士一起用過午餐后,裴式楷先生陪慕德、凱特和漢薩德夫人一起到城墻上散步。站在城墻上,遠處紫禁城的宮殿廡頂和廟宇樓閣盡收眼底。凱特注意到,北京城城墻雖有50英尺寬,但上面荊棘密布,而且有好幾處已經殘破坍塌的地方。幾周后義和團圍攻公使館時,這里殘破的城墻剛好為他們提供了可乘之機。
有傳聞說6月20日將對芝罘的洋人發(fā)動襲擊。于是幾位女士和學校寄宿生把要緊的物品都裝箱打包,準備隨時逃命。但事實上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這場與中國的“戰(zhàn)爭”打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這個特點第二天再次顯現(xiàn)出來。有幾艘中國軍艦被掠走,另外幾艘被保住。6月21日,凱特寫道:
這里的中國士兵增加了一倍。俄國人希望干掉港口里的三艘中國兵艦,但他們受到警告,溜回威海衛(wèi)。這里是英國人的地盤,所以他們也就安然無恙。有天津打仗的消息傳來,但卻完全沒有北京的消息,大家都為這兩個地方牽腸掛肚,惴惴不安。
今天我們照常進行‘家庭聚會’。家里來了很多人。[夏天,他們每個星期四都在家里打網球。]其中有三個日本人、一個德國人、一個美國人。皇家海軍“奧蘭多號”(Orlando)停泊在港口。港口里還有23艘輪船,擠滿了逃難者,一間客艙里要擠14個人,不許上岸,因為英國領事覺得負不起更大的責任了!
凱特大概問過父親,是否會發(fā)生一場戰(zhàn)爭,因為,第二天她寫到,各國發(fā)出了“最后通牒”,稱他們只是對義和團開戰(zhàn)?!氨M管如此,很多中國人因為懼怕洋人而離開家園,逃往南方。我們的廚子已經走了。阿嬤也想回廣州!”(阿嬤后來改變主意,留了下來。)
賈雅格7月5日寫的半官方報告給我們講述了不太一樣的經過:
30日下午4點左右,打工者中突然爆發(fā)了一陣慌亂,這些人為數(shù)眾多,準備登上由安茲公司代理的“近江丸”輪船(Seiko Maru)前往海參崴。隨后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暴民,他們砸碎了士美洋行(L. H. Smith) 辦公樓的窗戶。事件起因是一些被招募到煤礦的打工者聽說要把他們送到海參崴去當壯丁,還要剪掉他們的辮子。人群中還有人說有些出國苦力的辮子已經被“近江丸”上的日本人剪掉了,還說這些人跟其他500多名出國打工者被關在士美洋行倉庫里。當時我在場[在凱特后來的回憶錄中,她說父親是在參加婚禮過程中聞聽騷亂消息的——正因如此,他才帶著禮帽,穿著禮服趕過去],立刻派人去找史密斯先生,并得到他的允許搜查公司。接著,我讓街道副治安官和隊長到那些揚言有中國人被關押的人群里去,挑選三個人出來……跟我一起去搜查。他們照我的吩咐做了,但仔細搜查一番之后,并未發(fā)現(xiàn)所謂的500人,也沒有發(fā)現(xiàn)少了辮子的中國人。那里只有洋行雇員。事情結果是,為了向道臺呈報準確的調查結果,街道副治安官請那三位代表一起去道臺衙門府。在那里,他們三個和另外一個據說是挑頭鬧事的人一起做了口供,并簽字畫押。做完這些工作,道臺也趕到了。我向他匯報了所有經過,以及結果……于是他下令將眾人驅散。隨后,我在輪船代理公司襄理和街道副治安官的陪同下,登上“近江丸”,去清點船上的苦力人數(shù),卻發(fā)現(xiàn)他們都已經下船走了?;氐桨渡虾?,這位治安官向仍然滯留在那里的少數(shù)人群澄清事實,說船上空無一人。民眾這才紛紛離去。晚上大約7:30,碼頭重新恢復寧靜。一場險些釀成大亂的事件終告結束。
芝罘的中國商人堅信賈雅格當機立斷,妥善應對,是他拯救了芝罘,使芝罘免遭天津老城的悲慘命運(凱特7月6日報告說,“老城的大部分地區(qū)都毀于大火”)。假如當時街上暴民動手襲擊了外國人,那么停在港口里的外國軍艦勢必開炮進行報復,還會派兵登岸,那么就會重演在天津發(fā)生的瘋狂劫掠一幕。7月4日,凱特寫道:
這里的華商自發(fā)地組織起由當?shù)厝私M成的衛(wèi)隊,維持治安,保護外國人財產。當“納什維爾號”鳴笛致意時,有些中國人嚇壞了,以為是沖他們發(fā)難,于是帶著果品和美味點心去送禮,請求他們手下留情!!
7月10日凱特報告說:
大沽口的情況有所好轉。日本佬表現(xiàn)不錯。1600名美國人在前往大沽口途中抵達上海。法國軍人“膽小怯陣”,奧地利人“喜歡隱蔽”,日本佬“勇敢無畏——簡直是一群心狠手辣的矮子殺人狂”。他們和俄國人一樣,見到中國人就大開殺戒,不管男女老幼,一律干掉?!敖俾?,劫掠,劫掠,這就是當天在天津發(fā)生的一幕?!?p/>
除了組織衛(wèi)隊,中國商人還決定以重禮相贈,感謝這位保住了他們城市的人。此事他們籌劃了很久,直到1901年1月1日,賈雅格才在給裴式楷的報告中說到這事:
關于接受錦書之事
12月31日,我設年夜晚宴,招待這里的外國商人。今天,我請這里的重要中國商人共進午餐。芝罘同業(yè)公會已經于12月31日在我家向我贈送幾幅錦書,以及一塊牌匾,上面刻著我的名字以及感謝詞,他們對我在去年6月30日騷亂中所采取的行動表達謝意,以此作為紀念。我接受了錦書和牌匾,因為我事先了解到,如不接受,道臺大人會覺得很沒面子。
今天中午,我接到了袁世凱總督祝我新年快樂的賀電。
赫德爵士筆下的圍困,信件往來源源不斷
赫德爵士11月12日回復了她們的來信。他的信皺皺巴巴的,顯然這些信被反復傳遞,反復閱讀過,以至于信上的筆跡模糊不清,讀起來比看平常信件難度更大。
最親愛的凱瑟琳
當初我沒有勸你們幾個姑娘再多住一個月,是多么萬幸呀!在那八周時間里,我怎么能用馬肉宴請你們,怎么能用隆隆作響的槍炮音樂招待你們呢?我經歷磨難,大難不死,至今安然無恙!“救援部隊”一到達,我就開始工作,一直試圖收拾殘局,重整旗鼓,但還沒有成功:不過,我們怎么也得把矮胖子(Humpty Dumpty)扶起來。當然,應該敲打敲打中國,整一整那些親王和大臣,是他們釀成這些暴行,他們原來還有更惡劣的打算。至于聯(lián)軍是否趁機報復,趁火打劫的問題,則是小事一樁——我們要籌劃的是未來,所以,目前,我正在靜觀其變,為此堅持不懈地努力。當然,我應該休假,但我感覺還挺“結實”的,而且在這個“船將傾覆”的節(jié)骨眼兒上,我也不能棄“船”而逃,我們必須擺正船身,保住這條船的利益,也保住其他所有人的利益。我租到幾間房子,就在祁羅弗洋行(Kierulff) 后面,好像他們剛剛給我收拾停當,可以入住了。[他很不走運,因大霧降臨,工期延誤,一直拖到春天。]
我這里一點都不舒服,但比起其他大多數(shù)人,還算湊合了。我沒想到自己這么抗凍。我選的另一個地方是一座寺廟,就在哈德門高景廟(Ha-ta-mu-kao-tsing-miao)旁邊。1861年的時候,他們就讓我看過那個地方,如果英國公使館沒有地方給我住的話,我可能當時就住在那里了!跟我在一起的有帛黎(Piry)、甘斯臘(Granzella)、斯泰老、科洛約夫(Kurhowyoff)、費克森以及印卡馬諾(Encarmano)。其他人都隨副總稅務司去了上海,或者休假去了??蓱z的華格納先生被打死了。德柯西(de Courcy)先生后來也死了。我們的很多人都很……(原字模糊)。你可以看到貝特勒和桑德克那些年輕人是多么勇敢:俾斯麥(Bismarch)和威利•杜普雷(Willie Dupré)……(原字模糊)幾乎每天夜里持槍站崗——他們干掉了不少義和團拳匪!前兩天,我收到艾爾莎•杜的信,說她渴望回到天津。但是自從5月以來,我就沒有聽到艾菲的消息?;叵肽銈儊砜赐业哪切┤兆樱倚闹谐錆M喜悅。但那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事實上,從那時到現(xiàn)在,我經歷的是一種永恒過程,因為我總覺得公使館被圍困的幾周永遠都沒有結束。
那天我去看了老地方,回來時,雙手捧著滿滿一把玫瑰,眼里是酸楚的淚水,心中之痛無以復加!你們是看不到那種廢墟殘垣的慘狀!我所有東西都化為灰燼,大火奪去的東西永遠無法找回。8月4日,我總算給倫敦發(fā)出了一份電報,請他們寄一些衣服過來,因為,我只剩下夏天的單衣,我的部下立即照辦。郵輪于8月23日出發(fā),裝著我要的好東西,本月19日到達,我立刻就拆包了,此時,我還一直穿著夏天的單衣呢。20日,天上就飄起了雪花,氣溫大約下降了20度,我有暖和的冬裝穿了,多么幸運呀!法國公使館損毀得十分嚴重,我簡直無法想象那里的人是怎么熬過來的!我認為,他們、日本人,還有柴五郎中佐(Shiba)在圍困中表現(xiàn)可嘉。可憐的施特勞斯上校,在圍困接近尾聲時戰(zhàn)死,令人痛惜。他那時四處奔忙,夜以繼日,嘴里永遠叼著一只煙斗,所有事情親力親為,深藏不露。我們經歷了最可怕的半個小時,當時就在我們的墻外,戰(zhàn)斗激烈,槍炮聲響成一片,十分駭人。好在他們沒能翻墻進來。海關的人都聚集在[公使館見習通譯食堂里],就在小教堂對面。我們在那兒吃飯的有四十來人,每次八個人同時進餐,在共用餐桌上吃。米爾斯(Mears)太太負責備餐,還有勞偲夫人和德貞小姐做她的幫手,把我們照顧得非常周到。說實話,如果沒有米爾斯太太,我簡直不知道我們會是怎么過——她真是一個萬里挑一的能人!我的兩個男仆也陪我一起經歷了這場劫難:阿峰(Afong)從1859年起就一直跟著我,文志(Wen Chi)也跟了我12年左右,他們表現(xiàn)得非常出色?,F(xiàn)在你再也找不到我們的胡同了——胡同里所有房子都成了廢墟!那兒的人也都走光了!令我痛心的是我的樂隊也落了難——但也許樂隊的座右銘應是“東山再起”!如果我還能堅持一年——我正努力爭取,而且有像你們這些朝氣蓬勃,青春年少的孩子們加入進來——我一定會重頭再來:但那里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家了!
愛你們所有人,特別親吻你——如果你不把臉扭到一邊的話!
愛你的
鷺賓•赫德
晚年的赫德與女性摯友
赫德聽出她的沮喪情緒,所以很快回了信。
1905年4月4日
最親愛的凱瑟琳
我簡直要被我的工作壓垮了!我就像一個演雜耍的藝人,站在五、六張臺子中間,每張臺子上都有百十來只盤子,我要讓這些盤子都旋轉起來,不能倒下,不能碰到別的盤子,而且也不能讓別人接手,因為我得控制局面,全盤負責。我提心吊膽,生怕有丁點閃失或片刻疏忽,那會帶來災難。盤子數(shù)量還在不斷加碼,尺寸大小,各有不一,且貴賤不等,有的是鎳的,有的是瓷的,還有一碰就破的玻璃盤!告訴你吧,要掌控這么多盤子非常困難,我已經在這里耍了很久,一刻未歇息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過出現(xiàn)閃失,是超級發(fā)揮,簡直是奇跡——但這的確是事實!這也讓我騎虎難下。我已經71歲了,一直保持樂觀,比以往更加忙碌,看來,不被“手持長柄大鐮刀的老農夫”抽打使喚夠的話,是不會卸掉脖子上的籠套的!
你2月20日寫的那封快樂的信,今天到了我手里,你在那天還惦記著我,我非常高興。我們這里的人都很關心我,來自四面八方的恭維贊美,以及美好祝愿讓我深受感動。[這其中包括前言中引用過的,他的下屬給他的祝壽詞。在中國文化中,七十大壽具有重大意義。]
現(xiàn)在,凱特很快就要成為有資質的教師,要真正走上社會了。英國中學里已經有大量獲得學位的女教師,競爭激烈。這種局面意味著非本地畢業(yè)生的起薪已經降到70—80英鎊,而上培訓班拿到資格的教師,就像凱特這樣的,起薪更是降到40—60英鎊(相比之下,還不如回家?guī)湍赣H做家務,舅舅說過會給她60英鎊津貼)。雖然義務教育階段到13歲結束,但1900年以后,一些高級小學也提供10到15歲孩子的教育,這種學校由地方教育局和教育監(jiān)督監(jiān)管。凱特并不想在這種學校里教書。1906年12月2日,她寫信給赫德,講述的原因大概會讓今天的教師深感同情:
……我在6月通過了資格考試,現(xiàn)在準備參加最后一年的教師培訓,1907年6月就可以拿到證書——在那之后,我就終于要開始“真正辛勤耕耘,自食其力了”——但我并不想在英國教書,這里只有單調乏味的工作和緊張激烈的競爭,教師人滿為患。我有個不成形的夢想,那就是到加拿大去,在由圓木搭成的校舍里做一名“女教師”,“遠離一群群逼得人發(fā)瘋的”教育監(jiān)督和一套套教育局的規(guī)章制度,因為我已經明白,我只打算教孩子們如何享受生活,如何在最寬泛的意義上生活,其他的一律不教——也許校監(jiān)不會同意我的觀點。
再過兩周我又要回家了,有四周的假期。我一直在想,這也許是全家最后一次在一起過圣誕節(jié)——誰知道呢——茉莉爾明年要結婚嫁人了!艾瑞克也要畢業(yè)了——而我可能要在加拿大開始我的教書生涯!
她是怎么會想到去加拿大的呢?她認識的唯一與那里沾邊兒的人正是慕德將要嫁給的那個男人,出生在加拿大的朱利安•雷特歐??赡芩袝艁硗:盏禄亓诵?,這是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封給凱特的信。他表達了對凱特的同情,但建議她應該找一個丈夫,而不是一份使命。女性固然應該與男性享有平等權利,但她們往往要面對生理角色帶給她們的不利條件。他沒有提到1906年與妻子有過短暫團聚,而正是這一團聚占去了他寫信的時間,不過,看到她的傷心語氣,他還是迅速回了一封信。
1907年1月13日
最親愛的凱瑟琳
你12月2日的信今天到了——今天是星期日。你是在埋怨我沒有寫信對吧,還有些怪我忘掉情義吧!其實,你經常出現(xiàn)在我腦子里,也常常掛在我心里,但是,工作這個暴君死死扼住我:我就像吃了鴉片一樣——放不下工作,而我也喜歡工作,但工作占去了我每一天,而且我的工作還在不斷加碼,不僅在數(shù)量上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事關重大,好在這些工作都很有意思,結果就是讓我變得越來越深居簡出——很少出門,完全埋頭于案頭工作,而忽略最多的就是個人私事。
我很高興了解到你所有的情況。我在想,當你羽翼豐滿可以高飛,思想成熟可以決定你的方向時,你會飛向何方。愛心好男人的臂膀會是你棲息的鳥巢!我非常認同女性應該與男性一樣,有平等的地位、平等的條件和平等的機會:但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由于性別,你無法達到理想的結果。女性要“相夫教子”的傳統(tǒng)觀念無法改變。我們這里就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具有奉獻精神的診所醫(yī)生——莉莉•薩維爾(Lily Saville) ,她學會了這里的語言,開辦了一家女子醫(yī)院,承擔了傳教團的女性醫(yī)療工作,還開辦了一間護士學校,可以說成績斐然,名聲大噪——由于她做的非常出色,另外一名年輕女醫(yī)生——諾拉•林伍德(Norah Linwood)被派來協(xié)助她工作。這位女醫(yī)生到中國后學中文學了一年多,但后來有人向她求婚,并贏得了她的芳心,于是她就跑掉了!在此期間,薩維爾醫(yī)生由于過度操勞和焦慮,身體垮了,不得不離開崗位。就這樣,她所有的心血都付諸東流,而且,讓傳教團男醫(yī)生行醫(yī)治病變得更加困難。事實上,所有新教傳教會的最大缺陷就是沒有延續(xù)性,而保持延續(xù)性最好的是天主教傳教士。如果是一位女性——除非她立下志愿,終身不嫁而做修女——那么她根本無法在男人的工作世界里有立足之地,她的一時成功會更加反襯出日后的失敗。所以,你應該找個丈夫,而不是去尋找一份使命!
希望你們的圣誕節(jié)過得像你們期待的那樣開心美好。我的節(jié)日孤苦伶仃:這一兩個月來,我沒有接受任何邀請,也沒有招待過任何賓客。歲數(shù)不饒人呀,身上的鎧甲破出了一兩個洞,所以呆在家里和辦公室對我再好不過了,我可以在這里修身養(yǎng)性,自得其樂。
凱特最終聽從了他的建議,找了一個丈夫,但這是后來的事。一段簡短的日記顯示,在離開溫切斯特中學后,她曾在博斯科姆(Boscombe)教過書,但于1909年7月23日跟學?!胺至耸帧?,顯然是覺得那里沒有達到她的預期標準,令她失望。8月3日,“去潘羅斯(Penrose)小姐那里面試”,這樣,那年秋天她在佛羅倫薩找到了一份在女子精修學校教書的工作。除了教課,她還陪女生們去聽音樂會,去歌劇院,參觀美術館等等。她熱愛藝術、音樂和散步——“沿著阿諾河(the Arno)漫步,月圓夜色如同夢幻般”。她在羅馬度過短暫的圣誕假期,并在那里巧遇杜德維一家,于是又開始瘋狂參觀景點。5月24日,她從“電影放映機”上觀看了愛德華國王的葬禮。她還第一次看到了飛機。后來,1910年7月,她又在巴黎一所類似的學校呆了一個月,參觀了所有景點。假期過后,她繼續(xù)在巴黎教了一個學期的書。但是,1911年1月,她回到英國,在慕德與朱利安•雷特歐的婚禮上做伴娘。即便是對凱特這樣的姑娘,家庭也永遠重于事業(yè)。
赫德開始與我姨媽凱特通信時,正處于位高權重的鼎盛時期,這一點他非常清楚。1893年,他終于得到女王冊封,圓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爵士夢。他的祖國給予他的崇高榮譽可以世襲,將會傳給他的兒子。此時他正在遙遠的中國。1896年8月9日他大概是這樣對金登干說的:
我的權力更大了,可以在更大的領域里施展拳腳……似乎已經達到了權力的頂點,整個國家十八個省份,盡人皆知,有目共睹,此乃天下至高榮耀,我的前程一片光明,無人可以企及……但是除了工作之外,我還有許多無法坦然面對的憂慮——這些幽靈會不時逡巡于我的生活之中。最糟糕的是,我完全是在孤軍奮戰(zhàn),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可以傾訴心聲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還是孩子,一陣陣的孤獨感會向我襲來,令我苦不堪言。
對赫德來說,友情至關重要。我們已經看到,1866年時,他曾有過短暫的、忙碌的休假。他將這些時間都花在朋友身上。他與昔日老友保持聯(lián)系,盡量聘用他們的兒子,白萊喜一家就是一個例子。結交新朋友并非易事,但他是一位善于交際的人,他舉辦的晚宴、舞會、音樂會,熱鬧異常,廣受歡迎。正是通過這些社交活動,許多見習通譯慢慢與他熟識起來,建立信任,保持良好的上下級關系。他還做東,邀請下屬和同僚的妻子、女兒們到家做客,結為好友。不過,她們在北京的訪問都是短暫的,隨后他與她們都得靠書信往來保持聯(lián)系。他真的能堅持不懈地做到這一點,而且他對女性朋友還給予金錢上的資助和情感上的支持。這些都可以從他與卡拉爾家的姑娘們和她們的母親之間所保持的關系上看到。至于他與上海的吉羅福夫人那種頗為私密的話語,僅憑一封信并不能說明問題。
那些讓他無法坦然面對的憂慮肯定是讓他牽腸掛肚的子女之事,包括合法子女和非婚生子女。這些事他無法與北京的同事談論,他可以寫信與倫敦辦事處的金登干商討,卻不能放心大膽地向弗朗西絲或其他在中國的海關職員的妻子們吐露。他的兒子布魯斯(中文名赫承)曾通過在上海總署的裴式楷發(fā)過一封電報,關于諾麗的事,從而暴露了赫德的隱私。這些秘密不脛而走,直到整個中國沿海盡人皆知。
在1901—1902年之間,家庭風波接踵而來,親朋好友也接連離世(白萊喜夫人、賈雅格以及赫德的弟弟赫政),而赫德一直忙于義和團運動后的賠款談判。他的首要目標是保全中國,使其免遭列強瓜分而造成四分五裂,這也是他最后一次為李鴻章工作。(1901年9月,在談判結束后兩個月,李鴻章去世。赫德在1905年4月寫給凱特的信里講了他最后一次參加的祭拜儀式。)談判結果給了列強方方面面的特權和“勢力范圍”,不過,巨額賠款又使得列強們一致同意維護中央政府,以確保中國可以支付賠款。各戰(zhàn)勝國索要賠款導致海關職能增加,以開辟必要的稅收來源。在布魯斯與赫政患病期間,他對金登干說,他必須把個人痛苦拋到腦后,集中精力處理手頭工作。赫德還撰寫了一系列文章,旨在讓英國人和歐洲人更好地認識中國的立場以及中國人的一般價值觀,這樣可以打消一些由義和團暴亂引發(fā)的恐慌。這些文章收集在他的書《這些從秦國來》(These from the Land of Sinim)中。此時,他的身邊沒有幾位職員,因為他把大部分行政事務都下放給上海的副手裴式楷,自己只負責政策性事務。他希望這樣做能讓裴式楷順利成為他的接班人。他知道英國外交部和其他一些人都反對裴式楷接班,但他覺得自己有義務提攜他一把。政策性事務數(shù)量繁多,新開埠的港口成了日俄爭奪特權的肥肉,法國人也要求在郵政方面擁有特權,同時,由于海關接管了常關,會經常與地方利益發(fā)生激烈沖突。直到1904年12月,北京的海關總署才建好足夠的房舍和辦公樓,將主要辦事人員遷回北京。在沒有下屬職員,沒有見習通譯的情況下,他的社交生活大打折扣,而我們已經看到他們在1883年和1900年都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說在義和團運動之前,他不時感到陣陣寂寞,那么在那之后,他更是過著與世隔絕的孤獨生活,這種感覺我們可以從他寫給凱特的信中看到。
慈禧太后終于在1902年初回到北京。朝廷中的維新派掌控了更大權力。太后本人也開始邀請外國女士和兒童入宮游玩。更重要的是,國家開始改革并擴大教育,還采取一系列措施鼓勵貿易,鼓勵修建鐵路和興辦實業(yè)。越來越多的中國年輕人上教會學校,接觸日本,在香港和其他外國租界生活,由此更加了解世界,了解西方科學。他們開始越來越有影響力,一心謀求維新,改變政治體制。1906年5月9日,赫德從英國公使館間接地,而不是直接地,聽到一個消息,皇上頒布了一道圣旨,飭令成立稅務處,作為赫德與重新改組的外務部之間的中間機構,赫德必須向這個稅務處匯報工作。這是變革維新的一部分。赫德十分驚訝,但他也只能自我調整,以適應新局面。
赫德去世了,在他那個時代,英國和中國都給予了他極高的榮譽,但奇怪的是,如今,除了研究中英歷史的專家以外,所有人都把他淡忘了?!短┪钍繄蟆樊斈臧l(fā)表了一條頗有深度的長篇訃告,稱他為與戈登將軍和羅德斯(Rhodes)等其他海外英國偉人齊名的傳奇人物。但戈登和羅德斯都有幾部傳記,而市面上竟沒有一部完全公平公正講述赫德其人的傳記。也許這是因為《泰晤士報》撰稿人所說的,他具有復雜個性,這種個性使他接受了與自己早期教育不相符的生活,以及中國人的生活方式。而這一切又牽扯到他作為阿爾斯特長老會教徒的早期背景。正如訃告所說,他是一位具有廣泛同情心的人,集淵博的學識和詩人般的想象力于一身。這些都表現(xiàn)在他寫給凱特的一些信里。他與各種朋友,各路相識關系親熱。他的慷慨大度也從他寫給卡拉爾家人的信中,以及寫給金登干的信中明顯體現(xiàn)出來。
至此,我們都看到了赫德親自創(chuàng)立的帝國海關為中國做出了非常寶貴的貢獻。它使中國歷經洗禮,屹立不倒。它經歷了1911年辛亥革命;經歷了1914—1918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所有德國籍關員因此而被剝奪了職位;經歷了海關聘用更多華員擔任高級職務的過渡期,這時期還能保持住廉潔高效的聲譽;最后經歷了多年內戰(zhàn)的考驗,直到新生的共和國艱難地建立起來。即便是在日本入侵中國之后,以及1939—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中國海關都保持了赫德了如指掌的運作方式。最后一任外籍總稅務司直到1950年才(在臺灣)辭去職務。
赫德自己是不會將海關幸免于難的功績據為己有的,但他的確做到勵精圖治,未雨綢繆,確保海關是在為一個國家,而不是一個統(tǒng)治者服務,并以此確保了他的職員前途無虞。他非常清楚清政府的軟弱無能,也明白自己的地位朝不保夕。雖然他與總理衙門保持著良好關系,但這個機構在派系林立、利益對抗的朝廷內影響非常有限。1898年,受到敗于日本的刺激,羸弱的光緒皇帝開始推動變革維新。1898年夏天,在皇上頒布了大量改革政令的百日維新期間,赫德大部分時間都在北戴河休假。9月,保守的慈禧太后重新掌握大權。直到1902年,赫德才第一次有機會帶著自己邀請的年輕女賓一同覲見慈禧。
赫德對職員及家屬的真切關懷前文已經清楚地予以展現(xiàn),但是,他的職業(yè)道德總是與感情需求發(fā)生沖突,無法調和。遇到這種矛盾沖突時,工作總是占上風,而且都是出色完成任務,但代價卻很高。他與妻子之間,與合法子女與非婚生子女之間產生了鴻溝,給他帶來巨大內心痛苦。
他一方面與非婚生子女保持距離,一方面對待這些子女和阿瑤,按照當年外僑的標準看,應該說相當慷慨大度,而且還承擔了財政上的責任。這一點同艾瑪?shù)谝蝗握煞虻母赣H詹卡威2號幫助養(yǎng)育孫子的做法相同。他從未視阿瑤為妻子。與密妥士不同,他把她隱藏起來。但當他不得已揭開秘密時,他給予她贊美之詞。當看到他們的照片,讀到他們的來信時,會有一絲溫情流露在他寫給金登干的關于孩子情況的信件中。只有1879年8月24日那封信是個例外。他不太可能直接與他們通信,因為他覺得自己對法定妻子和孩子們負有首要的責任。當他還是個年輕人時,他的良知就告訴他,讓一個女人生下孩子,卻不能負起做父親的全部職責是不對的,不管這樣做是否出于習以為常的慣例。他對自己犯下的“錯誤”,從未埋怨過任何人。
他需要的妻子應該是工作上的“幫手”——他在給凱特的最后一封信里使用了這個詞。1866年,他在匆匆忙忙中選擇了一個妻子。鑒于當時時間有限,匆忙擇偶情有可原,但留下的后遺癥卻長久存在,與他跟阿瑤非法關系的后果一樣,揮之不去,綿延不絕。他對可愛的、能干的女性能夠產生移情,這在他跟吉羅福夫人和卡拉爾家的女性關系中清晰可見,但對赫絲特則沒有這樣的感情。他與她初次認識時,她還是個不成熟的姑娘,但后來也一直沒有陶冶出他所需要的摯友應具備的那些特性。這種夫妻不協(xié)調的關系也造成了他與自己兒女的分離,以至無法做一位好父親、好丈夫。
未能盡到好父親好丈夫之責是他一生的憾事,但是作為一個忠誠的朋友,他是完全合格的。事業(yè)上他也是功成名就。到19世紀80年代,赫德的主要需求是找到理解他的工作熱情,理解他對中國癡迷的紅顏知己。對年輕女性,他給予她們叔伯般的關愛。當凱特和慕德探望他時,他可能也會產生過被異性吸引的火花,他喜歡親吻她們,但他知道如何將他們的關系保持在友誼層面。
在我們看來,他對年輕姑娘的友誼匪夷所思,但是,假如她們的父親認為女兒的清白和名譽有可能受到玷污,是完全可以禁止她們去探望赫德的。年輕的若士得的父親是駐天津的美國領事,他是可以斷然拒絕邀請的,而不必擔心在事業(yè)上受到影響。慕德和凱特可以笑談他的親吻,但她們的奶奶艾瑪•桑普森可是結過三次婚,不是那么天真單純的女人,而且早在1858年就與赫德相識了,她對赫德關愛自己的孫女們充滿了感激之情。在她一生最后的信件中,有一封1909年的信,其中附有她送給凱特的關于“那位善良高尚的人鷺賓•赫德爵士的零散剪報”,這樣的描述說明她根本就沒有把他看成是什么勾引女性的嫌疑人。《泰晤士報》記者莫理循寫了很多有關裴式楷夫人有個情人的傳聞,但從未對赫德做出任何類似指控。其實正是我們自己現(xiàn)在持有的心態(tài),即我們對性愛泛濫,對當今媒體大肆報道墮落丑聞的態(tài)度,才讓我們產生了種種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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